月下橋，風外拂殘衰柳條。倚欄杆處獨自立，青翰何人吹玉簫？
在子玉的注視下，子落淺笑著垂下眼簾。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詢問。「所以，你這次出谷，是去殺人麼？」
子玉皺皺眉，不明白子落為何要這麼問，所以他沒有回答。而子落則是再次問道。「回答我，是麼？」
「是。」
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子落抬起微瞇在一起雙眼。「那就同我有關了。」
「為何？」子玉不明白她為何硬要同這件事扯上關係。
「因為你的命，是我的。」子落這樣說著。「這是你答應我的。」
子玉失笑。「落兒，我是去殺人，不是去送死。」
子落語氣平淡。「殺人者，必將被人殺。」聲音平靜到冰冷。「沒有一個是例外。」子落看著他，嘴角勾出完美的卻充滿殘忍的弧度。「那個人我來殺，你的命，給我留著。」
瞬間，子玉怔住。「落兒……你……」
「我的靈魂。」子玉看著子落的雙瞳，覺得那雙黑色琉璃的眸中似乎在閃著猩紅的血光。耳邊，是子落平淡的沒有起伏的嗓音。語氣冰冷。「早已經被殺戮沾滿。不論輪迴幾世，都洗不盡我的罪孽。」儘管說的用詞含蓄，但子落的意思卻已經是明白瞭然。
剎那間。只剎那間，風停了，水住了，鳥兒不叫了。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一般。只有越來越濃郁的花香侵入嗅覺，巨大的喜悅感從胸膛中炸開，侵蝕著感官。
只剎那間，子玉本輕皺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再一次露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眉目中流淌著溫暖的愛戀的光。
「落兒，你是要代我殺了他麼？」這樣輕聲問著。
「是。」這樣堅定的回答。
「你是怕我手上沾滿鮮血，怕我成為殺人者，怕我最後死在別人的手上？」繼續輕柔的問。
「是。」接著不假思索的答。
「落兒，你是愛上我了麼？」子玉那如春日陽光般溫暖的聲音，此時輕顫著詢問，喉嚨深處發出近乎嗚咽的低歎。
沒有急著回答這個問題，子落閉上眼睛，思考著。片刻後，眼睛睜開，如雨後初晴般清澈透明的目光，堅定的看著他，慢慢地開口。「是。」
「落兒……落兒……」子玉喃喃著，眼眸裡目光閃爍，氤氳一片。
深吸一口氣，子玉平息下心中的洶湧。「落兒，我的落兒，你總是時刻都在讓我驚喜著。」似歎息一樣的微歎之後，子玉微笑著繼續說下去。「可是落兒，這個人，你是無法代我殺的。」
子落聽聞，便皺起眉，不解的看向他。「為何？」
「落兒。我的雙手，早已經沾滿了血腥。」子玉用輕柔的嗓音訴說著。「還記得麼？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子玉抬起自己的手，凝視著。「這隻手，殺得第一人，就是我的父親。風月國前朝的皇帝，我真正的父皇。」
下意識的，子落皺起眉。卻沒有開口說什麼，等著子玉繼續說下去。
「風月的現任君主，是我父皇的親弟弟，我的親叔叔。當年，他謀逆篡位，殺我父皇，奪我母后。」子玉一瞬不動的佇立著，恨絕地眼神幾欲滴出血來。「此等大仇，怎能不報？他坐上那個位子，將我父皇在集市口當眾腰斬。監斬的官員將父皇的身體分離，扔的遠遠的。人都散了，只有父皇倒在血泊裡，苦苦掙扎。」眼神中彷彿藏了一根針。子落皺皺眉，感到刺骨的疼。為子玉，更為他所承受的過去。「我看著父皇對我伸出手。看到他仇恨的眼神。看著他拖著沒有下身的身子慢慢地向我站的地方爬著。看著他顫抖著掙扎。」子玉凝視自己的手，長長的歎了口氣。「我提著劍，刺進他的胸膛。與其讓他生不如死，不如在我的劍下，死的痛快。所以，落兒你不必擔心我會同你一樣，墜入無間地獄。其實我早就身在這地獄裡。不得救贖了。」
子落閉上眼睛，偏過頭，不肯看他。「正因如此，你才會逃出風月國，去鳳國和父皇談這筆生意？」
「不錯。他強佔我的母親，雖然當年沒有向我痛下殺手，可是，他一定不會留下我這個後患。不然，當年他就不會給我下毒。哼，當年殺了父親之後，我無處可去，風月下了王命到處尋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幸好，我遇到了師父。他將我帶回谷中，給我解毒，教我武功，教我醫術。」子玉的聲音隱忍著。「這些年，我從沒有忘記，有朝一日要為父親報仇。可是落兒，這同你沒有關係，我不想讓你再陷入殺戮裡，苦苦煎熬。我會盡快做完這些事，回來陪你。」
子落低笑著，轉過身。青絲飛揚，神情冷傲。
瞬間，子玉以為自己看到了神祇。
她的神情依然的淡漠冷然，她的聲音依舊空靈清脆，她的氣勢仍是空漠高遠。子落微微一笑，眸中閃出嗜血的神采。百轉千回，她依然是冰山之上，傲然於世的那朵絕美到殘忍的花。嬌艷欲滴的花瓣閃出的不再是徹骨寒冷的蒼白，而是妖艷腥凝的血色。那是一朵即將盛開的血色蓮花。
剎那間，手腕上射出一道金絲。泛著寒光的絲線有靈性似的纏繞住子玉的手腕，緊緊地綁縛著，越收越緊，直至金絲切入皮膚之中，鮮血順著金絲滴落下來，染紅了衣袖，滴落在地上。而子落的手腕處也同樣的滲出血漬。這時，子落才淺笑著開口。「以血為盟，我不管你是子玉還是冷玉，不論我是冰蓮還是子落。我只知，此生你我都再無法逃離。即已如此，我可以為你殺盡天下人。如你所說，你我是同樣的人，靈魂早已墜入無間地獄。」子落明眸宛轉。「不得救贖。」
說完之後，子落收回腕上的盤龍絲。金絲聽話的貼在手腕上，一切如初。子玉沉默了一會，抬起手臂，舔去手腕上的血漬。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柔聲低語。「太多的驚訝……會把我寵壞的……我的……落兒……」
子落的神色如常。「還有，我並非那些嬌柔的女子，只要等在這裡待你回來就夠了。我說了，若你想要這天下，我可以為你殺盡天下人。風月國，亦是如此。」
「落兒，你以為，如今我還可能將你留下，獨自出谷麼？」子玉悠哉地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子落的面前。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著。「我不需你為我殺盡天下人。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旁。」
輕柔的吻落在耳畔。
承諾便如蠱毒一般，在許下的那一刻，便發作了。
以血為盟。今生，誰也不能逃脫。
子玉。不論天涯海角，還是九天宮闕，無間地獄。你我都再也逃不過這宿命。
子落的眼睛閃爍著。唇邊勾起完美的笑容。
「不論你站在九天之上，還是身處地獄之中，我會一直在你身旁。」
「落兒。這件事做完後，我們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
「好。」
「我們可以去荒無人煙的草原，牧馬放羊，永遠不再回來。」
「好。」
……
若這是千年前累積的緣，而成就的如今的夢。那我情願，這個夢永遠不要醒，永遠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