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選擇,你想要多久的生命呢?
清晨。雞已經打鳴三次了。舍院兒裡母雞也『咕咕咕』得領著小雞到處找食吃。
青石板鋪成街巷小道,坑窪的表面因露水的滋潤,而顯得有些潮濕。門口長久沒有清理過的拐角的地方,濃密的青苔閃著瑩瑩的水光。
剛剛抽芽的枝子上,站了一兩隻麻雀。也剛睡醒似的梳理著羽毛,只偶爾叫兩聲。
堂屋的門板被人敲響。店家翻了個身,嘟囔了幾句,接著睡。沉寂了一會,就要再次墜入夢鄉的時候,敲門聲又響起了。
這樣反覆幾次,睡意算是徹底沒了。
「來了來了。」翻身下床,提了靴子,兩手還在束著外衫的衣帶,便應著聲朝堂屋走去。
打著哈氣移開撐門的門栓。整個人還處於半醒半睡的狀態。「今天不看診。我昨晚有立了告牌在門外了啊。」
「主人。」
當門外的聲音清晰傳來的時候,睡意便徹底的消散了。
「少主派屬下來接主人回谷。」
執拗不過下屬的要求,有絲不情願的躬身鑽進馬車裡。
車廂裡的擺設精緻而舒適。紫檀木的木幾,天青窯色的茶具,角落裡還有一個小巧的烏木的格櫃。伸手去翻翻,第一層擱置著一些看似年代久遠的古籍,無非是些關於藥草的珍本和孤本。第二層,挑開包裹的牛皮紙,裡面是兩棵足有嬰兒手臂粗的人參。
青衣男子咂咂舌,然後提高了嗓音。「膺陌啊,子玉是不是把我的寶貝都搬來了?」
馬車走的極穩,門簾處懸掛著的流蘇墜,有節奏的搖晃著。專心駕車的下屬微側了頭,但目光仍看著前方。「稟主人,這是少主派屬下們四處去尋的。主人的奇珍仍舊在谷中。請主人不必擔心。」
撇撇嘴,無趣地歎口氣。真是根木頭,難道聽不出來我在開玩笑麼?男子舒服的仰躺在蘇繡錦緞的靠墊上。想也不想地就從格櫃的第三層裡拿出一盒點心。嘴角微微勾起。
這就是子玉。總是細心的為你打點好一切。
打開錦盒,不出所料的,裡面盛的是自己愛吃的桂雲糕。咬上一口,讓桂花清幽的香氣充斥著口腔。再配上一杯露水泡製的雨前茶。就像是在幽徑古巖中,豁然看到出口的剎那。
男子輕輕放下茶杯。閉起眼睛回想著。子玉,已經不再是自己領回來的那個渾身冰冷地顫抖著,眼中露出恐懼和憎恨的孩子了。他長大了,變強了,而自己,也老了吧。
手有些顫抖的伸進懷裡,指尖觸碰到衣襟內那冰冷的物體時,眼睛就忍不住的酸澀了。
往事不堪歎,紅塵破碎烽煙亂。
當年隕崖未死,但也是受了極重的傷。在自己醒來的時候,只見了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一臉和藹的笑著。「孩子,你醒了?」
張開口想要說話,卻發現喉嚨火辣辣的疼著,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全身被麻木的感覺籠罩著。
似乎是看到自己茫然的樣子,老者自顧自的解釋著。
「你從懸崖上摔下來。正巧老夫回谷的時候看到,就順道把你帶回來了。」然後,就見那老人家輕輕拍拍手,有黑影一樣的人踱進屋來。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之後呢?
男子伸手揉揉太陽穴。太久之前的事,竟是記不得那麼清晰了。
只是依稀記得,身上那麻木的感覺一過,席捲而來的是生不如死的痛楚。一陣蓋過一陣。
老人家說,那山崖太高,以至於他撿到自己的時候,就只剩半口氣了。而且,還摔斷了骨頭。他只能將骨頭全都接上。只是,被內功震傷的五臟,只能靠著它們自己慢慢的恢復和調養。
這樣的傷,讓自己躺了足有半年之久。第一次下床走路的時候,腳掌觸及地面時那鑽心的疼,至今記憶猶新。僵硬的不聽使喚的雙腿,不住的打顫。但在出第一步的時候,老者笑著點頭。
就這樣在谷中住了三年。
隔世三年。江湖事就已經變了幾變。
出谷的那日,老者笑著將那把匕首遞過來。「清風啊,這把匕首,是你當日墜崖時,掉在你旁邊的。既然你執意要走,那就物歸原主了。只是,我這澤靈谷,隨時歡迎你回來。」
現在回想看看,那個時候,師父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一切了吧。就算不知,也應該知道自己出谷是要尋什麼人。
結果呢?
出了谷。還未到處去尋她。就在入宿的那家客棧裡,聽到了她的消息。
「誒,聽說了麼?前幾日,風雲山莊的二莊主被人殺了。」隔壁的酒桌上,坐著幾位江湖人士。
「可不是。」其中一個呷了一口酒。「聽說啊。」然後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湊近同伴。「聽說是影盟的人做的呢。」
「影盟的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不是死了麼?」
「早死了,死了三年了。聽說還是個女的。是影盟盟主的第一護法呢。」
「女的?那還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聽人說,不論男女老幼,只要是見過她的人,一定會死呢。」
「那可不。那個殺手可是單槍匹馬闖絕情堂,血染絕情山莊的人呢!因為當年她在一夜之間滅了整個絕情山莊,所以才會在江湖中聲名赫起。人稱最冷血冷情的殺手,無情無心的冰蓮。」
霍地。如同一個悶雷在腦海中炸開。
他們說什麼?冰蓮死了?竟然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死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忘記了是怎樣衝出那家客棧。也忘記了是如何接受那個事實。只是心裡的那個洞,無止休的擴大。快要將自己吞沒了。
發了瘋一樣的衝到街上,見到人就會衝上去問。
「冰蓮死了?她死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直到最後,被一直尾隨著自己,而不自知的暗衛一個手刃敲昏過去。
酸澀的眼睛,在闔上的時候,看到的仍是墜崖前,她詫異地睜大的眸子。
冰蓮……
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還是那位老者和藹的笑臉。
柳清風還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躺著。馬車的顛簸,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依稀記得師父那處世不驚,凡事笑盈盈的臉。還有他背過身,走出門的時候,留下的那句話。他說。
「清風,如果三年前在我救你的時候,你知道她死了,你還會讓我救你麼?」
手掌細細地摩挲著那把緋月。是啊,這是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緋月。江湖上盡人皆知它飲去了多少血,無人不曉它是殺手冰蓮的兵器。更何況這位著世神醫呢。
從那之後,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了。自己拜了那老人為師,成了澤靈谷的少主。也隨之改了名字。
對著師父笑吟吟的目光,解釋說著。
「清風已死,如今,只能隨風。」
所以,世上便少了一個柳清風,多了一個澤靈谷少主,隨風。
而如今。隨風打了個哈欠。自己也從少主的身份,變成了澤靈谷的谷主。時間,真的是一刻也不停呢。
隨風嘴中嘟囔著,翻了個身。窩在舒適的靠墊上,慢慢地睡著了。
那句不清的呢喃,隨著馬車的顛簸,破碎在馬蹄濺起的塵土之間。
「師父,如果我早知道,我寧願在她死去的那一刻,結束生命。」
(神秘的谷主終於出來了……隱藏至深的一條線呀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