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是朝賀的聲音。感歎聲，稱讚聲，議論聲。各式各樣的。都混雜在一起。卻彷彿是隔著遙遠的時空隱隱的傳來。
子言面色平靜的望著殿前跪拜的人。慢慢的平舉起雙手。「眾卿平身。」
「謝陛下。」
只這一拜。便昭示著鳳國已經換了國主。只這一拜。便昭告天下鳳國有了新君。
子言站在萬人之上，遙遙的望著在人群中已略顯渺小的她。即使是不想也不得不說。他已經徹底改變。身份變了。地位變了。連心底裡唯一保留的一點希翼，也被這樣遙遠的距離徹底抹平。所以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緊緊地抓住她，希望不被她逃開。
這是一個月以前。子言順利的登上了王位。君臨天下。
一個月後的今日。是新君大婚的日子。
據說鳳後是一位端莊賢惠的溫婉女子。據說太皇得知新君大婚，真的趕回宮中，為他慶賀。據說大婚那日，所有的已成親王的皇子和公主都去為他朝賀，卻獨獨缺了十一公主子落。
都是據說。都是聽說。
然而事實也總歸是和傳言有差距的。
鳳後是溫婉賢淑的女子，同樣也是老丞相的孫女。太皇得知新君大婚，趕回宮中為他慶賀之前，已經先去池華園看過了子落。
軒轅宸見到子落的時候，是在子言大婚的前一天的傍晚。太陽剛剛落下。餘輝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在橘紅色的光芒染盡了半邊天的時候，步入了池華園。而那時，子落正在院中靜靜地站著。
仿若知道他會來一般。子落平靜的看著他。眸中沒有欣喜，沒有驚訝。
軒轅宸走近。淡淡的舒出一口氣。「落兒。最近可好？」
「托父皇的福。」子落微微仰起臉。「一切都好。」
「落兒。你可怪我？」軒轅宸看著子落的側臉，猶豫著，最終還是問出了在心中盤旋已久的問題。
沉默了片刻，子落最終還是搖頭。
這樣的結果，早就是在預料中的事情。就算是他不下那道旨意，子言也肯定不會輕易的放過她。子落的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怪不怪這一說，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想。
軒轅宸見她並不想多做回答，最終也只能選擇放棄。「落兒。外面，其實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你還小……」
「夠了。」子落蹙起眉頭。「那件事，風無痕沒有告訴你吧。」這是肯定的語氣。
被這樣一問，軒轅宸反而不知所以了。「什麼事？」
沒有回答他，子落逕自轉了話題。「你有去未央宮看過了麼？」一句話，問的軒轅宸什麼也答不出。「你可知，未央宮的那棵枯木，又似逢春一般，活過來了。」
「什麼？」軒轅宸著實驚訝了一下。在許久之前，他便已經不會再獨自去未央宮了。伊人已逝，那座宮殿也沒有了意義。
子落微勾起嘴角。「枯木可以再生，那人死是否又能向它一樣呢？」軒轅宸微微睜大了眼睛，根本不能理解子落的話是什麼意思。「落兒，你……」
「父皇。」子落毫不猶豫的打斷他。「你一定還記得我的母妃吧。」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身上，絲毫也不挪移。「那個在未央宮中喪命的女子。那個死後還要被你拿來作為要挾母后籌碼的女子。你應該還記得吧。」
軒轅宸此時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愣愣的看著子落。看著她的視線一絲絲變得冰冷。
「你還記得那個女子為你生下的孩子麼？」子落的聲音變得悠遠。「那個絕食而終的三公主，子悅。你的女兒。」然後，軒轅宸聽到了這一生之中最不可置信的話。「那是我的前世。曾經，我真的是你的女兒。」
一番平靜的，幾乎沒有一絲起伏的話，卻讓軒轅宸此刻再無一絲力氣張開口，或者是做出任何的動作。
子落看著他的表情，突然笑了。「不敢相信吧？父皇。」明亮的眸子裡閃爍的光，足以將人湮沒。「風無痕最初也並不相信我就是冰蓮呢。」
什麼？！軒轅宸再次睜大了眼睛。這個震撼絕對不比得知她就是子悅的震撼小。
「這就是我的宿命。而現在，則是我的第三世。」子落頓了一下。「第一世，我殺手冰蓮，最後選擇絕食而終。彌留之際，我許願，願我來世得愛。第二世，我便成了你的女兒。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死亡的命運。那時我許願，願我來世切勿生在帝王家。如今，便是我的第三世。」子落平靜的訴說著。帶著一絲低啞的聲音在安靜的氛圍中沉澱，敲擊在軒轅宸的心上。震撼著，疼痛著，卻也接受著。「這就是我的命運。三世同朝。卻從來沒有跑出過這盤棋。而現在，也亦是如此。」
終於，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軒轅宸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已經抖得不像話的暗啞的嗓音。「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子落轉過身子，不再看他。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你已經不再為君。也不會有理由要殺我。」想了片刻，最終子落加上了那一句。「我曾經要風無痕帶話給你。母妃，其實是愛著你的。」
「那支舞。碧落秋鴻。就是母妃的最後一支舞。」
「這是她一生的等待。而我，只是將她的心情帶給你。」
這樣說著，子落慢慢的挪移了步子。一步一步的朝著殿中走去。
「落兒！」軒轅宸看著子落的身影，不由得從心底裡害怕起來。聲音不受控制的，急急的從口中衝出。這樣孤單又落寞而單薄的身影，彷彿轉瞬便會消失一般。「我放你出去！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子落沒有回頭。「我會出去。但不是現在。」微不可尋的一聲歎息。「不要說出去罷。若你將我當做你的女兒的話。父皇。」然後，逕直的走入殿中。
軒轅宸一直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
曾經，我真的是你的女兒。
我真的是你的女兒。
是你的女兒。
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回想著剛剛子落的話。
一時間，軒轅宸彷彿蒼老了許多。微微顫抖開闔的雙唇中，語氣輕柔又滿是悔意。
「落兒。父皇錯了。父皇，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