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生那裡離開後,他去病房陪了許蝶一會兒。
許蝶說,她很想小熊叔叔,莊毅才發現,原來趙趙一直都沒來找過自己。莊毅想,是不是自己該親自去找趙趙,並向她說明一切呢?
他對著許蝶笑笑,說,過幾天,就喊姐姐和小熊叔叔一起來看你。
許蝶就皺著小眉頭,說,叔叔,你不能騙人哦。說完,她就伸出細細的小手指,說拉鉤吧。
莊毅看看她,滿心憐憫。
他的小指輕輕地鉤住她的小指,說,叔叔不會騙你的。
莊毅離開病房,抬手,看了看手錶,發現今天是他給許暖預約了牙醫,安裝一顆美麗的假牙的日子。
於是,在順子和馬路推著他走向電梯時,他問順子,許暖來看牙醫了嗎?
順子搖頭,說,不知道。
突然,旁邊有個小弟說,大廳裡是在拍電影嗎?看那對清純小男女,那幽怨的小眼神啊,要酸死人了。
莊毅很好奇地看向大廳。
突然之間,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隨著電梯的下落,透過觀光的大玻璃,他突然看到了他萬分不願意見到的場面——醫院大廳裡那對久久對望的男女,居然是許暖和孟古。
順子一看,臉色也變了,說,他怎麼來這裡了?
電梯落到了一樓。
莊毅他們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許暖和孟古顯然還沉浸在這不可思議的相遇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許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醫院裡遇到孟古。
她和他,本來是擦肩而過了。孟古剛從莊紳的醫生那裡出來,要出門,而許暖,是剛剛來看牙醫。當兩個人擦肩而過時,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
後來,孟古告訴許暖,就在他們要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力量突然拉住了他,他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於是,他猛然回頭,對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喊了一句,阮阮?
那聲音——顫抖、悲憫,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於是,那一刻,許暖的心臟彷彿也停止了跳動。
回頭。
看見了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英俊的臉。
錯愕。慌亂。
四目交疊之下,悲喜難辨。相逢倏忽而來,痛苦掙扎著的靈魂啊。
時間,就在這一次回眸中,停止了。
曾經給了她那麼多愛的少年啊。
也是曾經給了她那麼多委屈的少年啊。
許暖的視線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了起來。
孟古今天到醫院是和小叔孟謹誠一起,陪莊紳來看病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子庚的那門婚事帶來的喜悅過猛,莊紳的身體開始頻出問題。孟古提前從醫生那裡離開,無非是因為前幾天與孟謹誠之間的那次不愉快的談話。
其實,他也是為了孟謹誠好,他不希望孟謹誠陷入陷阱之中。畢竟,對他們這種身份曾經卑微過的男子來說,此時此刻的地位,得來真的是很不容易。他承認自己很卑鄙,可是,他已沒有辦法高尚。
一直以來,他以為,對現在的許暖,或者說阮阮,他已經做到了足夠的心硬如鐵。可是,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當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女子就是阮阮的時候,他卻如遭雷擊,那樣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而此刻,當她淚眼矇矓地看著自己的時候,他的心,突然跟融化了一樣。
他怔怔地望著她。
一別七年。
多麼漫長的時光。
多麼殘忍的時光。
他的眼中,眼淚一次一次地漫起,跌下,再漫起,最終,那晶瑩的眼淚在這百轉千回的隱忍中,墜落。
原來,有時,人是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饒是百煉鋼,終成繞指柔。
孟古眼淚落下的那一刻,許暖的眼淚也奪眶而出了。
在她看來,孟古的眼淚是對她這多年來所遭受的委屈最大的償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溫暖了起來,彷彿這麼多年所受到的傷害,都煙消雲散了——女孩都是這樣傻,只要對方流一滴眼淚,就能獲得她們的原諒。
這世間,不僅有一笑能泯恩仇。原來,一滴眼淚也可以啊。
在電梯口,莊毅一直沉默地看著這一切,順子遠遠地看著,轉頭看了看莊毅,又看了看馬路,忍不住罵了一句,我X,他簡直就是奧斯卡影帝!宴會時,要撞死許暖的是他!今天在這裡擠鱷魚眼淚的也是他!
莊毅的嘴巴抿得緊緊地,面部表情有些僵硬,他的雙手握在輪椅上,因為太過用力,骨節泛白。
馬路看了看順子,又看了看如同隨時都可能爆發的如火山一樣的莊毅,也沒多說話。雖然他也不待見孟古,但是,同為男人,他似乎可以感覺到孟古內心有多麼掙扎——他不是不愛許暖了,只是他太愛他自己了。
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許暖準備轉身離開——因為眼淚流完了,答案知曉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眼淚告訴她,曾經,她被他深愛過——無論後來,他如何背叛、如何狠心地說不再相見——其實,許暖不知道,那都是趙小熊說的謊。
許暖告訴自己,轉身吧,轉身對自己微笑一下。
從此,好好地生活。
這時,一直站在她對面的孟古突然走上前去,毫無預兆地伸手把將要轉身離去的她擁入懷裡。
許暖下意識地往後退,曾經,她是多麼渴望這個懷抱,也曾無數次幻想相遇的場景,而今天,這個懷抱來得太過陌生。
可是,最終,她還是被孟古拉入了懷裡,那麼深刻的擁抱。
這是她已經不再奢望的懷抱了。可是,她卻依然抑制不住,眼淚滾滾地流了出來——那些傷害和委屈,在她和他之間堆積了七年。她一直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遇見了他,一定要問問他,當年,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為什麼要讓自己在這世界上顛沛流離,嘗遍心酸和痛楚?可是,今天,當這一切像夢一樣發生的時候,眼淚過後,她的心卻是平靜的。
無愛無恨。
她無數次地以為,當她遇到孟古的時候,會如天崩地裂般地悲傷哭泣。
可是,也不過就是這樣,千般心酸,萬般委屈,她似乎在他的眼淚裡全部釋然。大概真的已經不再那麼深愛了,所以,真的不再恨,不再怨了。
孟古將許暖拉入懷中的那一瞬間,站在莊毅身邊的順子幾乎要暴跳過去,卻被馬路一把拉住了。
順子說,我要上去教訓一下這個奧斯卡影帝,我實在沒見過這種賤人!他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莊毅的臉色陰沉,他那如星一樣眸子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嘲諷和冷笑,抬頭看了看從不遠處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孟謹誠和莊紳——就在孟謹誠出現的那一瞬間,孟古一把將許暖擁入懷裡,孟謹誠突然愣在了原地。莊毅冷笑,對順子說,喏,答案在那裡。
順子順著莊毅的目光望去,只見那淡眉星眸的孟謹誠落寞地站在原地,努力地假裝平靜地望著這一切。順子頓時覺得孟古簡直是可惡至極,嘴裡罵了一句,丫真不是個東西!
是的。
這個擁抱,是孟古故意做給孟謹誠看的。
他要向孟謹誠證明——他愛許暖。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忘記許暖了,可是,在他剛剛見到許暖的那一刻,天崩地裂了。他無法失去她,無法不愛她。希望孟謹誠能忘記他前幾天說的瞎話,重新給他和許暖祝福,成全他和許暖!
所以,當孟謹誠扶著莊紳下樓,出現在他視線的那一瞬間,他一把抱住了將要離去的許暖。
雖然,他也痛恨自己。可是,他不希望孟謹誠為了許暖,放棄和陳寂的婚姻。這樣,會帶給上康集團太多的磨難,甚至,會毀掉自己小叔的大好前程。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許暖根本就是莊毅的棋子,用來摧毀孟謹誠的棋子。他不明白,孟謹誠那麼聰明,怎麼就看不清這一切呢?
許暖抬眼看到遠處沉著臉的莊毅,心突然慌亂了起來。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巧,這一切會被莊毅看到,她下意識地想掙脫,卻被孟古緊緊地箍在懷裡。
莊毅回頭看看順子,冷冷地笑,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怨毒,他說,咱們從後門走吧,別打擾他們三人的恩愛世界了。
順子愣了愣,和馬路相視無言,只能推著莊毅離開了。
醫院大廳裡,只留下了孟謹誠獨自一個人,無限落寞,望著相擁而泣的那對曾經的小情侶。
莊紳看不到東西,只好問愣在自己身邊的孟謹誠,怎麼了?謹誠。
孟謹誠落寞一笑,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傷,他說,沒什麼,故人。
夜晚靜默得像一隻野獸,像要吞噬掉整個人間。
鉑宮公寓。
二十七樓。
時鐘分分秒秒地走。
房間內,煙霧繚繞。
記不得這是第幾支煙了。
莊毅一向很少吸煙,他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男子,所以,四年前的風雪之夜,從寧辭鏡身上撥出那把匕首的時候,他會輕輕地擦拭掉血跡。他討厭任何的玷染,處女座的人,大抵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