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一大早,微安就出了門,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她站在路口等著公交車。
她喜歡這樣的清早,空蕩的車廂裡面只有她或者還有幾個路人,大家都沉默著,看著窗外。
硬幣悄然劃入自動投幣機的時候會發出清脆的一聲,好像一個明朗的少女在微笑道早安。
選擇最後面的一個靠窗位置坐著,即使車子最顛簸的時候,她也會不由自主地跟著晃動,可是心裡卻是空明的一片,她喜歡叫它為自己的空間,好像彼此在玩遊戲,一個簡單的沒有輸贏的遊戲,結果大家都是笑呵呵的。
不會互相埋怨,沒有辜負,沒有失望。
這一天的清晨,天空剛從晴天裡面解放出了一枚紅火的太陽,她伏在前面座位上的靠椅上,眼睛惺忪了起來,嘴角含著微笑,還來不及劃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身邊有一個低沉而又磁性的男音喚道:小姑娘。
模糊的大腦還在擱淺中,自己都老大不小了,小姑娘這個稱號直接跟她背道而馳的,還是安心地瞇著眼睛睡著。
突然有一雙手輕輕緩緩地推了她一下又一下,就如同沙灘上流淌的海浪,一波接著一波,很怡情,嘴角的甜蜜笑容又佔了上風。
一個聲音悄然從耳邊響起,小姑娘,你也該醒了。聲音很近,呼吸都可以吹到微安的臉頰,溫熱的風讓微安一下子驚醒了。
啊!眼睛忙不迭地對視到了一張放大的臉,對方的眼睛裡面考究地浸著笑意又調皮地倒影著微安慌亂的表情。
身子忙著向後面仰去,堅硬的車廂回贈了她一個不大不小的疼痛,頭撞出了一個小包。一按就疼。
四下環顧,發現車廂裡面的人依舊沒有多少,可是旁邊的男生卻自作主張地坐在她旁邊了。想著微安就理直氣壯起來了,下意識又摸摸自己的包,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喂,似乎你應該道歉呀。
憑什麼?微安有些莫名其妙。
憑這個。男生抖了抖左肩上的疑似口水的東西。微安的眼睛直接放大後回縮,默默拿起紙巾擦了擦,心裡一百個疑問,不可能呀。
男生突然爽朗地笑了出聲,這個不是口水。
微安的手停滯在空中,表情有些模糊難辨,嘴角抽搐,那麼?
恩,因為你的頭髮。
清早洗了頭髮,所以開著窗戶吹風,順便好好想想晚上怎麼聯繫黃總的事情,這下全部被攪亂思緒了。
兩個人沉默著。
喂,你為什麼坐在這裡呀?微安想起事情的起源,立即回到。
這麼好看的男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就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眉目都有了誘人的魄力。
因為。男生的薄薄的嘴唇上面停滯著,接著對著微安的詰問,回復到,因為,我聽到你叫我了。
一個恍惚,微安直直搖頭,不可能的。
是的,你叫了。男生的臉迫近了,那已經是不同於校園青澀男生的那種痞痞的感覺,而是壓迫,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錯覺。
難道你忘記我了麼?
你是誰?
流年酒吧。
記憶一下子撬開了微安的思緒,那個腐朽的角落,她曾經不為人知的墮落者,一個陌生人突然走到面前笑著說,微安,我多麼希望你可以快樂,你知道麼,你一直不是個快樂的孩子呢。
教堂傳來十一點鐘的鐘聲。我該走了。微安安靜地說著,聲音在這裡盤旋著,像個寂寞的呼喚。而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去過流年。也許是恐懼那種感覺。
腦子裡面有很多東西,知道,卻又不能完全想起來,只是一直不停地想,想到後來想哭,,卻又哭不出來了。陌生人在身後大喊,我不在乎你的不在乎。那個記憶磨滅不去。
走咯,十七歲男孩拉著十七歲女孩的樣子,肆無忌憚地奔跑,那一刻,風呼嘯而來,內心像一隻鳥歌聲嘹亮,在高高的地方。那是多久以來沒有過的輕鬆。
穿過黑色的夜,一路昏黃的燈光,身邊有穿行而過的車輛,兩個相視一笑,到疲倦了站定,他抬手,就是這裡了。
是教堂,大門已經關閉了,裡面有微弱的光和微開的門。
來來,我們爬牆過去,男子蠱惑她,手臂伸了過來,她的手在空中迴盪了幾次,才拉著他的手。
她曾經將自己的信任放在他的手上,一個夜晚的荒唐,而後再也不見,現在的情景顯得格外尷尬。
我知道你記得了。男生蠱惑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一個回頭,笑得燦爛地詢問道:那麼,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男生對於突如其來的詢問呆了一下,淡淡地笑著說,我叫秦楠,你可以叫我南木。
那個神情好似在說,我是你必須記住的人。
微安的心裡盤旋著兩個字,南木。
是個暗號。在心裡暗自生長的植物,陽光雨露,都是來自於他,哪怕短暫而透明,像風,時刻就要停下來了,只是不能遠離,每靠近一點都會快樂得就要膨脹,要爆炸,可是卻心甘情願。
那些躺在角落裡的語言:你不會知道,那些字依舊是我寫得最為美麗的字眼。像幸福的咒語。每一次都可以惹下我滾燙的思念。而你在哪裡。你的心又在哪裡。夏日的午後,太陽斜射,在教室的最南邊的角落裡,我伏在桌上,一筆一畫地寫著歌詞,陳綺貞的《太多》。這樣的狀態就像只蝸牛背著某些重重的東西,而現在在一點一點地傾斜著,是個解壓的過程。我不否認我開始恐懼未來,小小的。高考倒計時。牆角的一邊掛著大大的牌子,黑底紅字,不和諧的樣子,像個棍子,不停地敲打內心的鐘響,咚咚咚。內心的空洞被無限放大,像個黑洞不停擴大擴大,吞噬了前方微弱的光,以緩慢而又不停止的速度。
那個曾經對她說著,微安,我來保護你。卻可以一個轉身就背棄她的人,不管她在裡面如何掙扎和痛苦地叫喚都不予置睬的人麼。
眼淚突然順著臉龐滑落下來,雲霧繚繞的眼睛裡面清晰著他的容貌。
她只是嘴角微微揚起,說道,不,你不是南木,他一直都在我這裡。記憶鬆動,當時就是因為樣貌的酷似,可以很肆無忌憚地去相信,心裡面反覆告訴自己,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看來只是自己掩耳盜鈴的做法罷了。
男生的表情似乎湧過一系列複雜的情緒,終於在微安起身要走的時候,微微抬手,拉住她。
聲音迴盪在寂靜的空間裡,其中的苦澀還可以隱約聽見自嘲:我以為你會說,我不記得你了。
微安身子震動了一下,還是隱忍住了。
清冷的聲音跟著回復道,是的,我全部忘記了,可是我慢慢在想起來。
拉住她的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清涼的溫度伴隨著從微安的皮膚入侵到心裡。
不要離開我。似乎從搖晃就要墜落的懸崖邊上搖滾的石頭發出的聲響。
微安的心裡只是輕微顫抖,冷冷地發出一個詞:不知道。
是的,他還以為她能夠相信什麼呢,相信過去的那些欺騙通通都可以抹去,只剩下美好的回憶麼,是的,她也很努力,她反覆做著同樣的夢:在高速行駛的車子滑落下去的那一瞬間,她轉頭對著他微笑著,他問她,你怕不怕,她搖搖頭,不怕,因為我們在一起。
而然後呢,車子被海水吞沒後,車窗架起來,她對著他微笑,要抓住他的手的空隙,他輕輕推開,時間開始慢了下來,他臉上開始出現了猙獰的面目,拳頭打在車窗上,水一下子淹沒進來了,他伸過手來,要拉住她離開,她只是搖搖頭,他便如同一條魚,消失在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彷彿就要窒息了,可是思維卻越發地沉靜下來了。
微安,我帶你走。
微安,你怕不怕,我們一起去死。
微安,你準備好了麼?
全部的疑問,她都是微笑著點頭,頭微微依靠著他,嘴裡露出一絲笑意,南木,我好累,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溫暖的大手覆蓋下來,有個聲音說,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都是假的麼?全部的,都是假的麼?
他回過頭來的最後一個表情是什麼,報復性的微笑麼?南木,你也是恨我的麼?可是為什麼?
在記憶還沒有完全模糊以前,她的身子從車窗飄蕩了出去,頭被玻璃劃過了一個大大的缺口,血紅色覆蓋了她整雙眼睛,海水上有一道明亮的光芒——
外婆,那是你來了麼,真好。
腦子裡面浮現出了許多人的樣子,溫柔笑著的微笑姐姐,點著自己鼻子寵溺笑著的外婆,緊緊抱著她說不怕的南木,大大咧咧地叫著她體檢表的羅峰,還有喊她師傅的張強,一米也微笑著伸過手來……
可是她一伸手,只有無盡地下沉。混亂中是誰拉起了她的手,緩緩地向上走著。
太累了,真的不想醒過來了。微安混沌的想法。
可是一睜開眼睛,依舊是空蕩的世界,旁邊有著陌生的人群,她漠然地看著他們,醫生在門口大聲說著,她這個傷勢比較嚴重,估計會失去記憶。
於是,她開始空白自己的記憶,慢慢地陷入一個人的世界裡,那裡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你能聽見我的絕望麼?
腦子一下子就要迸裂開去了,微安忍受不住了,沖司機叫喊了一聲,師傅,要下車。
車子停下了,微安的身影立即從他眼前抹去了,只有背影,連一個笑臉也不曾留下。
師傅歎息著說,小伙子呀,喜歡人家姑娘就要專情呀,我看這姑娘可好呢!
秦楠只是笑笑,過了一站也喊了停車,匆忙就下了,掉頭去追尋,人群中已經分辨不出她的所在了。
他站在原地,不再同過去那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了,一個電話,一輛車子停在他身邊。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杜微安,我不會再讓你走了。
而他們之間流淌著的不是如今一個城市之間的冷漠,而是多少年來的誤會和糾葛,豈是一個堅持可以驅散的麼?只剩下回憶了,那麼為什麼不就停留在陌生人的距離就好了呢?微安腦子裡面只有冷冷的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