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安，你幹嘛呢？」一個聲音從後腦勺的地方飄蕩了出來。
搖頭搖頭，和吃了搖頭丸一個效果。微安笑了笑。「羅峰，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個文筆喲！」
羅峰低頭看了看微安手裡的那一本棕色的和樹皮一般的筆記本。回復了一個暖暖的微笑。
「無聊的人
1。
我們都是無聊的人。這一點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時候，勤快的我掃地的時候，不小心把窩藏在碗櫃最底下的那些塵封的情書給掃了出來，上面的字我隱約認得幾個字，什麼親愛的興。我腦子裡立即掃瞄所有我知道的家裡人的姓名。發現那就是我二伯的。我甚至興奮得想起電視裡頭的劇情，某某男人偷情，一臉猥瑣地回到家，對妻子特別好，或者特別冷淡。然後我就開始偷偷觀察他們的生活，他們整天吵架，為了一個衣架不應該放在哪個地方，兩個人吵了一個上午，罵來罵去把彼此的所有祖先都給得罪了，我躲在角落裡，一開始還興高采烈地聽著，一邊收集著他們當中精彩的詞彙，以便平時說話的時候可以用上，漸漸地聽著聽著有好幾次就睡著了。後來我發現他們罵人的話都是一直重複的，每次二伯母都是先從「當初我真後悔嫁給你」開始，二伯就蹲在地上，慢慢低頭，然後抬頭狠狠看著她，「誰委屈呀，娶了你這個麻臉婆」。我總以為他們要離婚了，那他們的孩子怎麼辦，一男一女的還在我面前玩得很開心，哎，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呀。我還覺得有點可憐。
過了一段時間，我才驚奇地發現二伯母其實長得特別丑，滿臉都是黑色的點點，就好像鄰居家的大胖每次吃餅子，把芝麻弄得滿嘴都是，不對，她更抽像，幾乎臉的每個部位都灑滿了芝麻，她小時候肯定特貪吃，我奶奶就說貪吃的人容易變醜，所以我從來也不偷吃奶奶特意掛在牆上的水果或者餅子，可是姐姐不，我就總是擔心她容易長出滿臉的麻子，就像我二伯母那樣，所以我總是勸她，她經常兩個黑色的眼珠翻上露出白色的一片，把嘴巴嘟出來，發出很大聲的嗤嗤，樣子特丑，我就在想完了，她真的變醜了，於是我就幾乎沒有吃到過牆上的東西。而且她長得特別矮，當然她是比我高的，可似乎除了比我高之外，她就沒有優勢了，因為所有人都比她高，我們兩個人像是矮人國裡的人，可是我還在長高，而她就變老了，奶奶說人老了都是要變矮的，我想等我都長得像樹一樣了，她沒準就變成了地上的小草了，所以我覺得她就像個可憐的老太太了，一個已經三十八歲的婦女，我永遠比她多活三十年。她每次都嘲笑我矮，說我長大肯定長不高了。有一天我看她抱著個大冬瓜，我發現其實她和冬瓜的身材真的很像，不過冬瓜都是綠得很漂亮，她總是五顏六色的。我想她可能是在偽裝她冬瓜的身份，所以每次都強調她比我高，我更像冬瓜。哎，多可悲，我二年級就知道的道理，此地無銀三百兩。冬瓜都不能大聲說她是冬瓜了，她肯定怕被我們嫌棄，一個冬瓜放太久了就不好吃了，她沒準是冬瓜精，可是她總是把冬瓜吃得很大聲，我就覺得她這人特殘忍，所以我小時候只有特生她的氣，才吃很多很多冬瓜。可是妖精不是都怕什麼符咒的，可是她不怕，每次手裡攢一大把，後來看新白娘子傳奇，我才知道她可能是來報恩的，聽我二伯說，他小的時候種過冬瓜的，可能她就是那顆冬瓜樹。仔細看看她，我又覺得失望，白素貞那麼漂亮，而她怎麼那麼醜，可能是她功力不夠吧。
可是有一天我發現二伯母也偷偷跑到奶奶的房間裡把牆上的東西拿下來，不停地往嘴巴裡放，我就知道了，貪吃的人是一定要變醜的，她肯定還是什麼道行很淺的小妖精，所以也變不了身，既不能把自己變得跟白素貞或者媚娘一樣漂亮，也很笨得不會自己變成錢或者什麼東西出來吃。貪吃的人就應該會變醜，我更加堅定了這個說法，只是慢慢也變得很愛研究她的行為，有時看她一個人手插著腰，聲音像刮颱風一樣呼呼地響，那時她的臉就變得更黑了，或者是因為被氣得通紅了，可是由於黑皮膚，所以只能起到反效應，更黑了。我以為她就要變成一顆冬瓜的樣子了，可是每次都讓我失望了，她只會破口大罵，然後大口地喝著水，就像夏天夜裡的青蛙，發出呱呱的聲音，肚子漲得大大的，我一直擔心她不小心就漲破了，然後肚子裡的那些白色的瓜絮就一下子噴湧出來了，所以這時候我就離得遠遠的，觀察她。
可是不貪吃的人會不會呢，我一直沒有想起來照照鏡子過。我只知道每逢燒香拜佛，二伯母就特別積極，嘴巴裡總是念著要讓她的孩子陞官發財，要讓他老公財源廣進。可是老天爺似乎都沒有聽到她的心聲。每次拜完神明，她就要跑回娘家一次，回來就興高采烈地說某某怎樣掙大錢了，就是因為修了廟，再某某是因為從小就吃齋，所以現在就當了哪裡的官……唾沫就不停地飛濺出來，其實她都沒有發現其實她是沒有聽眾的，特別是那一天，二伯肯定要抽煙，整個人都籠在一層煙霧，應該是為了不看見她吧。後來我們上課教到祥林嫂，我腦子裡面就浮現出她，很快地我就在紙上做對比，我發現祥林嫂是可憐的人，而二伯母是可悲的人。所以兩個人最多碰在一起就是姐妹的樣子，誰也當不了誰。
我把之前說的信件又放回了碗櫃底下，那時我已經抱著字典把那上面的字都認完了，覺得很沒有意思，先是一堆什麼寶貝，親愛的，甜心，接著說什麼每天想你，吃飯想你，走路想你，洗澡想你，出門想你……寫了三十幾個想你。我感覺就是說了一堆廢話，直接說我很想你，不就行了。人就是無聊，喜歡說廢話，浪費紙張，紙張是樹木做的，直接就是浪費樹木，浪費資源，她肯定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還寫了四張這樣的廢話。我總結了一下一行字就可以寫完了，直接說，我很想你，你回來看我吧，我等你。再加上某某的名字就可以了。
後來我都要忘記它的存在了。其他人就發現了。甚至我都不知道它會發生這麼大的物理和化學反應。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核子彈，把所有的虛偽一下子給摧毀，把原本看著就該這樣平平靜靜沒有任何色彩的生活給炸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洞口。該往裡面放些什麼東西呢，人類的智慧就這樣被深度地挖掘了出來。
2．我開始有力氣敘述這個故事的發展了，它後來成為一個禁忌……」
「哇，嘴巴都念酸了。呵呵。」微安偷偷笑著說。
「你沒有看到標題是無聊的人麼？無聊的人才寫這種東西呢！還有很無聊的人才念呢。」羅峰順勢也坐在了草坪上面，轉頭看著微安。
「哈哈，你講話沒有邏輯，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的呀？還有什麼叫更無聊的人呀？」微安睥睨地看了看羅峰，手指扭著一顆小草，綠色的汁液粘在了手指上。
羅峰聳了一下肩，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面紙，遞了過去，嘴裡微笑著說，因為以前總是有一個人說我是無聊的人呢。
哦，看來這個人就是自己了，微安也跟著調皮笑笑，並不接過他手裡的面紙，直接往他身上擦了擦，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小姐，我跟你很熟麼？
不知道呀，我什麼都不知道呀。微安裝得一臉無辜。笑得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似乎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他一個簡單的短信約見面，她就活蹦亂跳地跑出來了。
微風吹了過來，兩個人都沉默著看著眼前的湖面，嘴角含笑。
恩，我去一下廁所哦。半響，羅峰起身，衣服欷歔聲劃過微安的皮膚。
嘿嘿，其實，那個……
恩？羅峰一臉好奇望著微安。
微安嘟了一下嘴巴，發出了一個句子：其實我想看一下男廁所長什麼樣子呀？
羅峰一下子笑開了，牙齒在陽光下發出了潔白的光澤，微安有些發愣，其實這個男孩子去當黑人牙膏代言人也是相當不錯的嘛。
你呀！頭被點了一下。
幹嘛，先生，我跟你很熟麼？微安學著羅峰的語氣講了一遍。
兩個人相視一笑。
好了，不鬧啦，我去廁所了，等會回來跟你說一個秘密。
羅峰的身影消失後，微安低頭點點地，其實我真的很想去看看的呀，哎，算了，沒準廁所有人，被發現了，可能也會很糗的。會是什麼秘密呢？
哇，你幹嘛呀。臉上突然被噴水撒了一臉。
嘿嘿，露出一個壞笑。
找死呀！微安追著羅峰開始狂跑。兩個人跟沒心沒肺的小瘋子一樣。
周圍有人用異樣又好笑的眼光看著她們。
跑累了，逕直往草地上一躺。汗水滑落在臉上。
說吧，什麼秘密呀？微安問著，並不回頭，直直看著湛藍的天空。
恩，那就是其實你已經去過男廁所了。羅峰淡淡地說。
什麼什麼，不可能。微安慌亂地回答，語調越來越慢，這也不對，自己明明不記得過去了。
好吧，那你具體描述一下吧。微安偏著頭，逆著光看著羅峰。
呵呵，某年某月某一天，你呀，那時候頂著一個很短的頭髮，估計都比我的頭髮長不了多少，又穿著一套男士大襯衣，直接跟著一個綁著辮子的人進了廁所，一進廁所，你就愣了，為什麼有人站著上廁所呀，突然反應過來，捂著自己的嘴巴，跑進裡面唯一一個有門的蹲位，關上門，過了很久，快一個世紀吧，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敲了敲門，你也不回，後來，那人抬腳要踢門的時候，你突然打開門了，說了一聲，看什麼看，我不是女的……
哈哈，還沒有說完，羅峰自己笑得岔氣了。
微安的臉一下子紅了，呃，原來我還是一個很有擔當的女英雄嘛！別過臉不看羅峰，自己也很想笑，原來自己有過這麼烏龍的時候。
是挺英雄的，你就大搖大擺走了出去，好吧，我更正詞彙，你很正常人地走了出去，洗了手，迎面走過來一個男生，訝異地看著你，你回了一句：男廁在對面……
哈哈，挺有頭腦的嘛，懂得將自己的尷尬嫁禍給別人，估計裡面某個人是你吧！微安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羅峰臉上有不可置否的微笑。
微安在很多年後才知道，原來這些在生命裡重要的人，在那個廁所事件裡通通出現過了。這些故事聽起來，真的很好。
可是被忘記應該會很傷心吧，可是為什麼你可以笑得這麼燦爛呢？
你可以順應我的原則，不逼迫我，可以假裝陌生，可以迎合我，只是因為我們是故人，擁有過曾經吧。
感謝你。微安在心裡默默念叨。
「死微安，回來啦，幹嘛去啦，真是的，今天有人請吃夫婿飯呀，快回來哈，等你，老蔡餐館見哈，二十分鐘後見人，否則……嘿嘿……」手機響了一聲，短信的內容就轟炸開了。
「要回去了麼？」羅峰睫毛的陰影覆蓋下來，有一個恍惚覺得他很寂寞。
「恩啊，有人請吃夫婿飯呢。」微安特意奉獻了大大的笑容。
「夫婿飯？」
「就是宿舍裡頭，新成立一個家室的人要請客咯，換句話說，就是有男朋友了，就要宴請姐妹啦！」
眉毛往上一挑，那麼你是不是也應該帶我出席，去請客呢？羅峰笑意含在嘴角。
自從兩個人熟悉了一點，時常一起出來，偶爾喝喝茶，散散步，說說話，也算是熟人了。
這個麼？微安故意裝作有點為難的說。
怎麼樣？
如果你叫我姐姐的話？
那直接拉到吧！肯定句加感歎號。
至於這麼決絕麼？真是的。微安歎了一口氣。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羅峰撇了一下嘴巴。
呵呵，誰叫你是無業人士，真是，好歹姐姐也是大學生啦？
什麼呀，我的化名顧北辰還是多出名的，你們學校好歹我也待了兩個星期耶，還有證書的說！
行行行，小弟弟就是這樣不穩重。說著微安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什麼，你看過帶著鬍子的小弟弟麼？某人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鬍子。
老實說哈，我真不喜歡這鬍子，整得那麼藝術幹什麼呢？微安撂下一句話，然後慌忙跑掉了，羅峰就坐在地上，也不追趕，只是默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