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
林驍仍在沉睡。
前天晚上一夜未眠,昨晚又到凌晨過後才昏昏沉沉地睡著,再加上心理上的巨大壓力,他的精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
被子全都被他壓在了身下,他右手枕在腦後,左手半握著垂在床沿,從他指縫裡隱隱透出的光亮,可以看出他的手裡握著的仍是方潤忠的那枚「金瓜子」戒指。
自從父親離世之後,他是第二次在公司過夜。而第一次,是藍菲陪他度過的那個不眠之夜。
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最主要的,是他在為到底要不要告訴彭飛戒指的問題而痛苦地猶豫不定。
現在這枚戒指的可怕之處已不僅僅在於它牽涉到了一樁兇殺案,而是整個天河塑業的命運都繫在了它的身上。即使拋開這些都不談,至少這枚戒指在證實著方潤忠的死亡。
邵涵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能接受得了嗎?
雖然已是自身難保,但林驍還並沒有忘記關心老同學。最近一直沒有得到邵涵的消息,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關於案情,林驍的內心深處其實還存在著一些僥倖:自柳小雪案發以來,一向精明強幹的彭飛直到現在都似乎還束手無策,難道僅憑著這枚戒指,胖子就能查出整個案情的真相或是天河走私的機密?
既然這樣,又為什麼不把戒指交給彭飛,協助他查出殺害方潤忠的兇手?
況且父親的死,也有可能與方潤忠有關!
但是,彭飛既然能查出謀殺方潤忠的兇手,就也有可能順籐摸瓜地把潛伏在天河內部的那幫神秘人物一連串地給揪出來,那樣的話,公司的機密還不是要暴露?
林驍左右徘徊,直到沉沉入睡,也沒能做出最終的決定。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今天還會發生哪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無法預測,也無暇預測,因為他此時還在睡夢裡。
休息室裡的門被輕輕推開了,藍菲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心事重重的林驍今天本就沒打算早起,昨晚臨睡的時候他把手機關了,準備睡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公司裡的事務再重要,還能有他的性命重要?熬死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而在外面,公司的各項程序仍在像往常一樣運轉著,興旺而繁忙。各大部門的領導有很多事情要向他當面請示,卻見不到他的人,甚至連手機也打不通。重要事件如果不得到他的批准,下面就無法實施或決定,而這勢必影響公司的生產運營。
高管們只好火急火燎地求助藍菲,讓她趕緊找到林總。
藍菲知道林驍其實就在屋裡睡覺。因為老闆的皮包和從不離身的香煙、打火機都在外面的辦公台上,如果林驍外出的話,這些東西是絕不會落下的;而且當她躲在休息室門前側耳靜聽的時候,還聽到裡面傳來林驍的鼾聲。
在員工們的眼裡,不論林總的心情如何,公司的運轉卻不能有一刻停滯。眼看高管們一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藍菲決定親自把林驍叫醒。
走到床前,藍菲還在猶豫著是否就這樣把林驍叫醒。也就在這時,她發現了林驍微握的左手裡那枚黃燦燦的戒指。她轉動著黑琉璃球似的眼珠,目光裡就充滿了迷惑和狐疑……
林驍忽然翻了個身,左手無意識地一鬆,戒指從他的手裡滑落,掉在了地上,隨即接連著叮叮叮地跳了幾跳,就從藍菲的腳邊向衛生間的門口滾去。
藍菲趕緊轉過身,彎腰連追帶捉地把戒指按在了地上,剛要拾起來,忽然就聽身後一聲大喝:「別動!」
她回頭一看,林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了起來,睜著惺忪的眼睛,一隻手抬得老高地指著她,臉上的表情緊張得像是馬上要撲過來。
「我,我沒動……我把它還您。」藍菲一邊說,一邊以最快速度從地上把戒指撿起來,送到了林驍的面前。
林驍一把奪過戒指,緊緊地握在手裡,臉色很快緩和了許多。
「對不起,嚇著你了吧?」他面帶愧疚地看著藍菲。
藍菲吃吃地笑著:「你看我像是被嚇著了嗎?」
「……哦,呵呵。」林驍也笑了,並把另一隻手伸向床頭,把煙盒裡的煙抽出一支來,然後又去摸火機。
不料藍菲忽然一伸手,連煙帶火機都給他奪了過來,一臉嚴肅地嬌嗔說:「剛睜開眼就去抽煙,知不知道這樣對身體多不好?」
「呃,」林驍怔了一下,隨即心頭湧上了一股暖流。
除了沈君,藍菲還是第一個從他手裡奪煙的人。這種關愛的舉動,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嘗試到了。而想到沈君,他心裡卻又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滋味。
人們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他和沈君並沒有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但沈君卻把一切都給了他;換句話說,兩人沒有夫妻之名,卻有了夫妻之實。他知道,沈君的死應該比柳小雪的死更讓他難過,可他的心裡卻怎麼也無法把沈君排在柳小雪之上。
但自從前天跟彭飛一談之後,他就又覺得這兩個女人其實都不值得他去喜歡或愛慕。因為她們的身份越來越可疑,用彭飛的話說,她們有可能本身就是那個狂野玫瑰組織裡的人,她們來到他身邊,是帶有栽種目的的,她們的死,也極有可能是死在犯罪集團窩的內訌之中的。
從各種跡象分析,彭飛的推測還是很有道理的。
再怎麼漂亮、可愛的女人,一但跟罪犯扯上關係,就會立刻變得不再可愛了。
與這兩個女人相比,林驍認為藍菲幾乎具備她們所有的優點,而藍菲更多的優點,卻是她們所不具備的。
他預感自己以後說不定真的還能和藍菲走到一起,不過必須是公司平安無事的前提之下。否則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證都還難說,又何談男歡女愛?
想到這些,他心裡就會升起無限的悲哀和無奈。公司被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那都是父親一手成全的。他不能責怪父親的良苦用心,就只能為父親還債了!
父親說過,如果自己不那樣做,天河塑業就不會有今天的繁榮昌盛。
話是不錯,道理也很實在。可林驍現在寧可不要這種繁榮與昌盛,也不願像這樣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沒了煙抽,林驍只好舔了舔嘴唇。藍菲把煙和打火機放在床頭櫃上,看著他緊握的那隻手,柔聲問:「林總,這枚戒指好像您特別看重;它究竟是枚什麼樣的戒指?是誰戴過的?」
林驍聞聽長歎一聲,緩緩鬆開了手,凝視著掌心那金黃色的東西,幽幽說:「以後,這些答案你都會知道的……」
以後,以後是什麼時候?
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