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獨自漫步在林間小路上,陽光在腳下暈染出斑駁的光影。落櫻滿徑,淺草初萌,耳邊縈繞著啾啾的鳥啼聲……
梅若惜,孤女,日前剛滿十七,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嵌在清淡出塵的小臉上。乍暖還寒,寬大的絨衣包裹著單薄的身體,緊窄的牛仔褲卻將修長的美腿暴露無疑。
圍在身邊的狐朋狗友常誇她漂亮,可她自認為頂多算是清秀而已。女人的美麗多種多樣,有比較才有差距……
浮想聯翩,峰迴路轉。忽見一輛銀色「保時捷911」迎著她緩緩下行,雙頰霎時舞起紅暈,心怎麼又在砰砰跳個不停?
「若惜,」車子緩緩停在身邊,一襲淺灰的熟齡男子摘下太陽鏡,朝她揚起溫和的笑臉,「最近還好嗎?幾個月沒見,越來越漂亮了!」他恰到好處的讚美,聽不出一絲輕浮的含意。
「是嗎,你也看出來了?我說最近怎麼那麼多」校草「追我呢!」小嘴一抿,透著一臉得意。
「快去吧,如雪在等你。我還有事,不能陪你。」淺笑著點了個頭,重新帶上太陽鏡,駕車朝山下駛去……
長出一口氣,落寞地站在原地。思量他走遠了,才緩緩轉身向山下望去……
梅傳孝,四海會的「二當家」,內斂乾淨,俊逸儒雅。只憑外表,誰人能看穿他縱橫江湖的黑道生涯?初見他那年,她只有七歲。她能僥倖活到今日,全因為他……
凝香園坐落在陽明山間,景致清幽,暗香撲鼻。步入庭院,穿過沾衣欲濕的花雨,舉目望見等她的人,隻身坐在籐蔓盤繞的迴廊裡。在梅若惜看來,這樣的女子才稱得上美麗。
梅如雪,正是梅傳孝的妻。望見她自遠處走來,徐徐站起,一臉淡漠的神情,骨子裡透出的攝人的氣息。一襲暗紅的KENZO,黑緞般的秀髮直垂身後,蛾眉高聳,蓋在額前的劉海修剪的極為整齊。梅若惜以為她就是傳說中的「妖精」,活到近30歲年齡,細長的鳳眼依舊能演義出少女懷春的神情。
「若惜,坐,喝茶!」執壺倒茶的一剎那,一隻繪著白梅的黑色描金琺琅彩手鐲,自她凝雪般的皓腕上輕柔滑下。
「雪姨,今天叫我過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她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青花瓷杯,滿眼笑意。眼前這個女子助養了她十年,叫她來凝香園的次數卻屈指可算。
「十七了?」梅如雪小酌一口菊花,語調淡然,「成人了!今後有什麼打算?」紅唇輕啟,精緻的臉龐彷彿平靜的湖面,不見一點波瀾。
「沒打算。反正孤兒院是不要我了!」腦後的馬尾隨著空蕩蕩的腦袋左右搖擺著,目光散漫,「也許找個地方上班,再不然就找個男人嫁了!」隨口給出兩個極不負責任的答案。
「廢物!」梅如雪暗自歎息,像這樣沒心沒肺的活著,還不如早早下地獄!枉費她提心吊膽供養了她十年,留著一條小命就只記得吃飯!
「雪姨,別生氣,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心裡的想法太多太多,可……只憑想想,就能實現嗎?」她是穆家唯一的倖存者,做夢都想著為全家報仇呢!可想歸想,憑她一己之力,那根本就是神話故事而已!
風乍起,芳菲盡落,恰似片片回憶,在思緒中淒然飛舞著……
十年前,亦是落櫻如雪。隱約記得自己貪戀漫畫書,沒有按時放學……
再後來,看見自家庭院裡站著些陌生人,他們說著些莫名其妙的話,始終沒讓她進去……
彷彿有個人說,「不留活口,斬草除根」什麼的。
另外那個說,「把她交給我好了」……
之後,被那男人拖出門外。本以為自己會死,誰料對方鬆開手,說了聲「滾」便轉身離開了。藉著昏暗的光線,仔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的模樣便深深印在她腦袋裡面……
滿心惶恐,沿著大路沒命地跑……還沒跑出多遠,就被當年的雪姨帶走,送進了孤兒院……
又過了兩年,得知雪姨結了婚。見到她丈夫時,發現他正是當初放走自己的「恩人」……
「下決心了?」報仇,談何容易?梅如雪面色冷靜,輕佻蛾眉,小心地試探著。
「決心在十年前就已經下了,我只是不清楚該怎麼下手才好!」抱緊雙臂,望向頭頂籐蔓的縫隙。天好藍,雲好淡,心中的苦悶足足壓抑了十年!
「若惜……你還有雪姨。」雙眼沉靜如水,聲音空靈而悠然。
「雪姨,你?」
「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年!我同你一樣與梅傳忠不共戴天!」氣息平穩,感覺不到一絲殺氣,「若惜……當初正是為此,我才出手救你。」
「可你是梅家人,這是為什麼呢?」
「為了傳孝,也為自己!」嘴角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雪姨的話不難理解,梅傳忠正是四海會的「主席」。他若有個什麼散失,梅傳孝自然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可有一點不容忽視,他們二人可是親兄弟!
「雪姨……梅叔他知道嗎?」她話中的「梅叔」,指得正是梅傳孝。
「傻瓜,他若知道,還下得了手嗎?」對方提起殺人,就像是在說笑話,「他若肯做,還用得著我出手嗎?」
兩名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沿著石徑疾步走來。停在階下,朝梅如雪深鞠一躬,只聽那腦後束著馬尾的傢伙低聲說到:「阿姐,忠哥有話,要你午後過去!」
「我洗澡時扭傷了腳,有事讓他找傳孝。」玉指輕揚,將杯中清茶緩緩倒在迴廊前的草地上。
「阿姐,你總是這樣,我們的確很為難啊!」講話的是一名微微發福的男子。
「滾!雜碎!」梅如雪鳳目輕佻,面色一沉,「風,雷,送客!」
不遠處,兩名高大的男子闊步走來,隨即將立於階下的二人丟出門外……
「若惜,看傻了?」
回了魂,連忙問:「雪姨,雪姨,你就不怕梅傳忠責怪嗎?」別忘了,她剛剛得罪的人可是四海會的「一哥」啊!
「責怪?他配嗎?」對方抿起紅唇,輕笑一聲,「他呼風喚雨的日子,就快到頭了!」
「是啊。要我怎麼做,雪姨乾脆直說!」提起為家人報仇雪恨,若惜不知有多開心呢。
「殺他,但不能親自動手,咱們畢竟是梅家人……明白嗎?」梅如雪面色森冷,「他的仇家太多,一旦虎落平陽,會有人替我們下手的!」
「雪姨的意思是……搞垮他?」她不算傻。雙眼圓睜,等待對方的回答。
「呵呵……」算是回答,「喝茶。」梅如雪將她面前的茶杯再次倒滿,輕笑著指點道:「梅傳忠向來行事謹慎,不是那麼容易搞掂的。很少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就算是傳孝也要等他通知,才能過去見面的。」
「老天,用得著這麼謹慎嗎?」或許是為人心狠手辣,仇家太多的緣故吧。
「若非如此,他能活到現在嗎?」梅如雪的目光散落在不遠處的梅樹上,「若惜……試著接近他……躺在他懷裡……」
天啊!為了報仇,她必須得犧牲自己嗎?「雪姨,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她才十七,用身體當作誘餌,實在是太委屈了自己!
「路只有一條,走不走隨便你!」悠然而起,「走吧。想合作就給我電話!」不想合作,你就死定了!梅如雪暗暗藏起剩下的半句話。
「雪姨,別生氣!只要能為家人報仇,我什麼都依你!」一時情急,將面前的茶杯打翻在地。
「別急,想清楚……下個星期再過來這裡。」冷冷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轉身而去……
淒涼地站在原地,暗暗為自己的命運歎息:梅若惜啊梅若惜,你家破人亡,孤苦無依,到頭來不過是他人手中的一招險棋!
清風拂過,又是一陣花雨。仰起頭,望見兀自立於窗前的雪姨。這個看似柔弱,有著一半日本血統的女子,江湖人稱「八重坦姬」。一個自詡為妖魔的女人,內心實在是深不見底。
十七歲之前的十年裡,她一直被這樣一個女人助養著。對方換了她的姓氏,改了她的名字,將她作為穆家遺孤的身份掩蓋的極為徹底。甚至連凝香園的男主人梅傳孝都一直蒙在鼓裡,只當她是妻子失散多年的遠房外甥女。
想到梅傳孝,稚嫩的心不禁刺痛了一下,豆蔻年華的青澀暗戀,仿若風中飛花黯然零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