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飯店裡的落地玻璃，楊小棉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行人的一舉一動，看見他們行色匆匆的身影，她在想，千篇一律的漠然表情下，有沒有人曾經像她一樣，獨自舔平傷口？
侍者引了姚心雅過來，她還沒坐定，大姑婆似的叫嚷起來：「喂喂，這樣的事也要叫上我？你也不怕徐政明尷尬？」
楊小棉橫了她一眼，在電話裡已經被她搶白了一頓，到了這邊還要嚷，真受不了她。
雖說楊小棉擔下了楚晴的說客之任，面對徐政明總歸有點怕，所以，她還是把姚心雅拉來當後援，不管怎樣，有心雅在，她心裡就踏實些。
一邊，侍者微笑地遞上菜單，輕聲道：「小姐，點單嗎？」
「等等吧，我們等個人。」楊小棉說。
她轉而看向姚心雅，打量了一番，皺起眉：「有陣子沒見，你怎麼好像又瘦了，臉色也不太好。」
心雅雖然也瘦，但膚色一向健康紅潤，可是今天，楊小棉感覺她整張臉黃蠟蠟的，下巴更是削尖。
「沒有吧，大概是燈光的原因。」飯店為製造朦朧氛圍，刻意滅了大燈，只開了幾隻星燈以及點燃了桌上水燭台裡的蠟燭，光線俱是偏黃。姚心雅摸摸自己的臉框，又說道：「我可不像某人，貓一點的胃口，又緊跟減肥風。」
她這話明顯意有所指，楊小棉大三時，突然嫌棄起自己臉上的嬰兒肥，刻意減了一陣肥，沒想到過了，到最後竟然得了厭食症。
「呸呸呸，都什麼時候的事了還說？說點別的行不行？」一說這事，楊小棉挺引以為恥。
「好，說別的。等下徐政明來了，我找機會先溜，談這種事，你們倆面對面就夠可以的了，別拉上我！」
「不行！我怕他，你得留下，不然別怪我跟你急。」楊小棉義正言辭。
「你這是要跟誰急呢？」說話間，徐政明過來了，一絲不亂的頭髮，纖塵不染的衣服，俊逸的臉上滿是笑容。
楊小棉臉一紅，倒是姚心雅人機靈，嘻哈笑道：「跟我唄，我說要和她搶楚逸，她就急了。」桌下，有人猛踹了她一腳，她痛得呲牙，朝肇事者瞪去，楊小棉已神色自若，抬眼看向徐政明：「別聽她胡說，坐吧，趕緊點餐，我們有些餓了。」說完，她招呼侍者。
徐政明的臉色不易察覺地僵了一僵，很快恢復正常，坦然坐下。
「我來點。」姚心雅急吼吼的樣子，隨後她報出一串菜名，都是名菜的說啊。楊小棉暗自歎氣，唯小人與女子不能得罪，確實如此。
「來壺茶嗎？」侍者問道。
「來一壺吧，普洱。」姚心雅隨口接道。
「還是不要了，喝果汁就可以了。」徐政明看了一眼侍者，轉頭對楊小棉說，「晚上少喝茶，不然睡不著。」
楊小棉呆了呆，垂著眼，淡淡道：「嗯，好。」
他還記得。大二那會，楊小棉才接觸茶葉的，剛喝時很不習慣，有時因為白天喝了一點茶水晚上就睡不著，這樣的狀況被徐政明發現過兩次，以後他就經常提醒她，嘮叨個沒完。可是，他哪裡知道，現在的她幾乎每晚都會泡上一壺茶，習慣成自然，也不再發生失眠的現象。
眼神無聲地在兩人之間瞄來瞄去，姚心雅搖搖頭，不知是誰在捉弄，人生際遇如此無奈！
很快，菜端了上來。三人在沉默中就餐，氣氛比較壓抑。
姚心雅第一個受不住了，這事和她有什麼關係？吃頓飯還吃出累來？沒勁兒。
「失陪一下。」她起身要走，楊小棉伸出手拽緊她的手臂，「去哪裡？」
姚心雅沉吟片刻，又掃了徐政明一眼，低頭附耳過來，用手遮住嘴唇，輕聲道：「小棉，我在這你不方便說的，我看，我還是先迴避一下。」
「不許！」楊小棉死命拽著她，語氣比較生硬，也不怕徐政明聽到。
「瞧你！」姚心雅恨得直跺腳，只得湊她耳際，遮掩著繼續說，「我胃裡有點難受，去洗手間還不行嗎？放心吧，我不走！還有，你趕緊說，再不說我可真不幫你了。」
瞧心雅的臉色確實不太好，楊小棉這才放開她，專注的眼神一直到她背影消失。
「找我什麼事？」姚心雅一走，徐政明就開了腔。這頓飯不是無緣無故請的，楊小棉很少主動找他，所以他很清楚找他就意味著有事。
「那個——」楊小棉在心中揣度著用詞，手指捏緊白色桌布一角，真不知該如何說好。半天，總算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那個，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你聽誰說的？」徐政明的聲音有些悶，但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煙盒，彈出一支點燃。
他吸煙的嗎？楊小棉被他吞吐煙霧的樣子嚇住了，記憶中，他從不吸煙，至少從不在她面前吸煙。
「誰說的並不重要，問題是有沒有這回事？」
徐政明直了直身子，丟給她一個玩味的笑意：「小棉，那你呢？你是希望我說有還是沒有？」
「這怎麼是我說了算呢？」楊小棉有點惱意。
「對，這事你就能說了算。」徐政明認真地說，如墨的眼裡飽含真意。
在這樣的眼神下，楊小棉突然覺得狼狽，她尷尬地轉過頭，看窗外流離的燈火。她後悔了，她真不該來當這個說客，此刻，不僅沒幫上楚晴的忙，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既然有了新的生活目標，她就該祝福他，就像她自己，往前看，把日子過好。
「小棉……」面對她，他依然會心動，但已能控制。就算得不到，他也不想給她壓力：「他對你還好嗎？」
他？楊小棉扭過頭，笑道：「很好。」
徐政明眼波如深潭，他吸了一口煙，臉色平靜：「那就好，我放心了。」
「楚晴，」她有些艱難地說，「她喜歡你，你知道嗎？」
「嗯。」他輕哼了一聲，語氣很淡，不見一絲詫異，想來楚晴對他的情意，他心知肚明。
「為什麼不試著接納她？我看得出，她對你真的很上心。」
徐政明挑起唇角，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原來，這就是你請我吃飯的目的。」
一絲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間，楊小棉低頭垂著眼睫，不再言語。
下一刻卻聽到他清朗的聲音，一字一頓，字字鏗鏘：「小棉，如果這真是你希望的，我答應你。」
楊小棉猛地抬起頭，臉上有明顯的震撼，煙霧繚繞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在看她，心底輕顫不已。
吃過飯，徐政明挨個送她們回家，楊小棉家離的近，一會就到了。等她下了車，姚心雅跳上副駕駛的位置，忍不住問道：「徐政明，你不會真答應小棉和楚晴交往吧？」
「是又怎樣？」
「我看你們倆都發瘋了，小棉是心軟過頭，你呢，是喜歡她過了頭！」姚心雅凶巴巴地說。
徐政明一邊開車一邊轉頭看她，唇邊居然還帶著笑意：「一點小事不值得那麼生氣。」
「小事？」她側頭瞪他，「這關係到你下半輩子的幸福，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徐政明不語，過了會，才淡淡道：「心雅，你最瞭解我。」
「是啊，瞭解，非常瞭解。」姚心雅冷下臉，她早就看出，他對小棉的愛意已根深蒂固、難以拔出，所以他才會那樣不在意，既然娶不到最愛的，那麼，不管和誰在一起，都沒有關係。
「可是，你真能做到嗎？為了她，賭上一輩子，犧牲你自己？」
「這不是很好嗎？」徐政明笑笑，「小棉會心安，她會過得更幸福。」
「你就是一情聖！」姚心雅諷刺道。
徐政明還是笑，沒有開口。
姚心雅轉開頭，不再看他，臉上儘是淺淺的惆悵，良久，她緩緩道：「徐政明，我曾經喜歡過你，你知道嗎？」
徐政明微詫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目視前方，靜默不語。
「呵呵！」姚心雅輕笑出聲，自嘲道，「可你眼裡從來就只有小棉一個人，無論我多麼努力讓你注意我，你都當我是空氣。」
「錯，是知己，生平好友。」徐政明糾正道。
「得了！別來安慰人這一套，我還不知道你嗎？我算看清楚了，只要有小棉在，哪個女人都得不到你的心。放心，我早放棄你了，也不在乎了。」
「這不是很好嗎？我相信，你和小棉都會幸福的。」
姚心雅轉頭看向窗外，幸福？多麼奢侈的字眼！
突然，她的手一把拍向徐政明開車的手臂，勢大力沉。徐政明扭頭看她，但見她手心摀住嘴，臉部表情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了？」
「停……停車。」她臉色越來越白，連話也說不利落。
徐政明靠邊停車，一打開車門，姚心雅俯身狂嘔起來，難聞的腥味瞬間瀰漫在空氣中。徐政明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擔心地問：「沒事吧心雅，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沒，沒事。」姚心雅擺擺手，緩過一口氣後，她繼續說，「呵，剛喝了點酒，胃就不舒服了。」
徐政明呆愣了一秒，溫聲道：「回去早點休息。」
今晚，他們根本沒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