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冷宮。
這裡,第一次有了這麼多的人,有了這麼凝重的氛圍。
太醫們紛紛從內室裡面退出來,垂著首,不敢去看那側座上冷若冰霜的君王。
帷帳裡面有著淡淡的血腥味和煎好的藥味,大床中央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子不安地蠕動著,四個月大的胎兒,已經有些成型了,那流出來的血全部是母體帶出來的,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孩子是完全沒有生還的可能,能把自己這一縷氣息保住,便是萬幸。
「怎麼樣?」低啞沉重的聲音從那年輕帝王的口中溢出,面色冰冷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太醫。
無人敢抬頭說話。
最後走出來的,是頭髮已然花白的楊太醫,歎息著抬眸,遇上那帝王冷峻的目光。
「皇上,」楊太醫目光暗淡下去,沉聲答道,「娘娘身體本來虛弱,經過幾日的調理有了些起色,只是這一次撞擊剛好撞到腹部,胎盤不穩,胎兒滑落,是預料中的事……」
輕伏在桌面上手漸漸握緊,蕭遠清只感覺握碎了手骨都無法消除心中拚命翻騰的痛意,銳利的眸子抬起,望向一旁臉色蒼白如紙的蘇芊凝。
「來人,」沉聲輕喚,門外的幾個侍衛應聲走了進來。
「把凝妃拖出去,等候發落。」
不容抗拒的命令讓幾個侍衛愣了一愣,猶豫片刻,只能垂首接令:「是。」
「不……不要,皇上!」莫大的恐懼包圍了她,蘇芊凝雙唇顫抖著跪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皇上!是她!是她對臣妾出言不遜,是她根本不知禮數……」
「啪!」得一聲碎裂的響聲,桌上的茶具被盡數掃落於地!
蕭遠清起身,衝冠的怒火讓他整個人都散發著駭人的戾氣。
「蘇芊凝,你以為朕當真不敢動你是麼!」抓住她的領口將她整個人拖離地面,蕭遠清眼裡有著嗜血的光芒,「那是朕的孩子,是朕的女人!誰借的膽子讓你膽敢對她下手!!」
如同發怒的狂龍,蕭遠清恨不得將眼前乞憐的女人碎屍萬段!
被他的怒氣震懾住,蘇芊凝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張大了眼睛:「……臣妾知錯,臣妾知錯了……皇上,您開恩,求您開恩……」
「出什麼事了?這麼晚的時辰還大呼小叫!」一聲嚴厲的呵斥從宮門口傳出,兩排宮人手中提著燈籠向這邊走來,中間款步而行的,儼然是那尊貴而雍容的太后。
彷彿看到了天大的救星,蘇芊凝懼怕地握住蕭遠清的手,衝著門口撕心裂肺地喊道:「娘娘!救我,救救凝兒,凝兒不是故意的……」
眉頭皺起,太后一進來便看到狼狽地跪倒在地的蘇芊凝,還有那怒火鼎盛的帝王身影。
一旁的太醫急忙上前解釋,太后卻擺擺袖子,淡淡說道:「不必多嘴,哀家已經聽說了。」
「原本指望著是一件喜事,能為我燕國的將來祈福,可是不曾想,這慕容家的罪孽竟然延續到了皇城之中,且不說作梗之人是誰,這等不吉利的禍害,還是不要留在宮中的好。」
悠然坐在側椅上,看了地上被掃落的茶具,太后面不改色地說道。
蘇芊凝愣愣地望著太后,滿臉的淚痕甚是狼狽,愣怔之間,自己的領口被鬆開,蕭遠清已經背過身去,面對著太后。
「兒臣愚鈍,聽不懂母后的意思。」
太后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歎息一聲。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瞭解,他有胸襟,有抱負,更有兼濟天下的志向,只是有一點——不夠狠,所以才會被一個女子所牽絆,終究難成大事。這多麼像她的承天……她終究不懂,蕭家的男子,為何就獨獨愛了那等狐媚顏色!!
「哀家的意思是,孩子沒了就沒了,皇兒你尚且年輕氣盛,後宮又有待充盈,蕭家的子祠從來都不是問題……為什麼,偏偏就要這個女人的孩子?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在這深宮中何以立足?這樣的妃子,不要也罷。」
「是嗎?」心中有一團悶悶的火焰在燒著,一寸一寸,侵蝕著他腦海中這位慈母的形象,一點一點的消磨,他看到的,只是一具沒有了任何感情而言的軀殼。
「那母后認為,今日之事該如何解決?」
太后細眉一挑,察覺了一點不尋常,所幸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哀家今日來,帶了些東西,給菱丫頭。」
身後一個宮女碰了一個托盤上前,恭敬地俯身,太后眼睛斜睨過盤子,繡手一掀,那裡面的東西便顯現在眾人面前,引來了一陣吸氣聲。
那盤子裡,有著素白的三尺白綾,放在一旁的,是一個小巧的青瓷瓶子。
不用猜,眾人也應該知道那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我燕國不需要苟延殘喘的罪臣之後,沒了孩子,她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
身旁的一群太醫均是身形一顫,就醫家的本性而言,治病救人才是天理,這位冷宮中的妃子柔弱多病,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如今這三尺白綾竟要用在一個剛剛流產的女人身上,連旁人都看得冷心徹骨!
「母后,就這麼想讓她死麼?」
氣若游絲的一聲輕問,蕭遠清看著那尊貴的婦人,心中最後一絲奢望被碾踏成泥。
絲毫不想在眾人面前與他爭論,太后拉下了臉色,沉聲道:「哀家這也是為了皇兒著想。」
唇邊浮起一抹絕望的笑,蕭遠清的目光望向跪在地上如同失了魂的蘇芊凝:「按照大燕律法,過失傷人者,依照傷勢程度判三年以上牢獄之刑,母后,孩兒記錯沒有?」
臉色一變,太后驚詫地望著他,跪在地上的蘇芊凝如遭雷擊,乞求的目光望著太后,失聲哭道:「娘娘,娘娘救我……」
太后臉色愈加不善,卻又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
目光掃過那白的讓人心顫的三尺白綾,蕭遠清淡然開口,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力:「新朝初立,民心不穩,朕決意不枉自要人性命,這種東西,朕不希望再看到!」
身旁的太醫們面面相覷,不知皇上和太后兩個人為何如此針鋒相對,站立一旁的楊太醫卻彷彿從老態龍鍾的狀態中猛然清醒過來,蒼老的聲音回應道:「皇上英明!心胸寬廣慈政愛民,是我大燕的福分啊……」
眾人反應過來,紛紛附和。
一片恭維聲中,太后細長的眉度上了一層凝重的色彩。
「夜深了,母后早些休息吧。」撂下不輕不重的一句,蕭遠清頭也不回地推開內室的門,向那柔軟的大床走去。
屏蔽開外界的所有聲音,他屏住了呼吸,走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