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如何想著現在過來？」嘴角帶了悄然的笑意，皇后屏退了左右，坐在了對面的鳳椅上。
手掀起青花點綴的茶蓋，帶著霧氣的濃郁茶香，便順著空隙飄了出來，繚繞半空，醉人三分。蕭遠清淡然望向那一抹華貴的身影，「棲佛山一事兒臣已派人去查，怕母后受驚，所以來看看。」
——是他的錯覺麼？為什麼他會恍然覺得，那眸子裡的些許慈愛來得如此虛假，手中的清茶燙人，心裡卻如同大雪揮灑的荒原，充溢著寂寥與冰冷。
皇后纖眉微皺，抬起眸子，嘴邊笑意已淡去，綴滿玉環的手滑過桌邊，「清兒，這案子，依哀家看，就算了吧。」
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蕭遠清瞇起了眼睛，薄唇輕抿，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朝堂之中，人多口雜，哀家也不想看著他們傷了和氣，暗鬥尚可，明爭，還是不必了……」
端起茶杯，檀口吹散那繚繞的霧氣，帶著濃郁清香的茶水，瞬間瀰漫了口腔。
「母后，果真是為國之安定著想……」帶著三分醉意，如同夢中交談，對面男子的口吻坦然得毫無波瀾，皇后心裡卻如同灑下了幾把細沙，舉手投足，都覺得有了些心驚般的生澀。
笑意更深了幾分，蕭遠清起身望著緊閉的殿門，如同微醺：「蘇家所為之事，若是瑣碎，清兒倒也無心探究，只是這一次，他們真是碰了最不該碰的東西……」
餘音似霧，在殿中瀰漫開來，那其中的陰冷氣息，卻叫皇后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茶杯置於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是麼？哀家還不知道，什麼叫不能碰的東西？」
想繼續說下去，抬首卻望見那男子的側臉，帶了些冰冷，將自己口中的話聲聲扼殺在了喉管中。皇后長長出了一口氣，緩聲道：「清兒，這一次，芊凝那丫頭也只是無心，形式上查一下也就罷了，不必深究。你要知道，這些時日以來，哀家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大燕的江山，你怎可只為了一時之氣，壞了哀家精心布好的局面？！」
聲調有些拔高，在寂寥的殿堂中，餘音繚繞。
手指關節因握緊而泛白，洶湧的情愫在眼底沉底，他輕笑，三分癲狂，氣憤無懼：「那兒臣，當真該敬謝母后才是……只是清兒尚且不明，暗下媚毒，假傳身孕這等伎倆，也是母后精心所設之局麼？」話音重重落下，蕭遠清銳利的眸子摻雜了萬分的沉痛與憤然，波瀾不驚地凝視住眼前尊貴的身影。
臉色倏變，皇后扶住椅背不至於輕晃，下一瞬，鳳眉舒展開來，帶了幾分冷然，沉聲應道，「哀家早就說過，那等狐媚女子，不留也罷！」
壓制不住的狂瀾在心裡翻湧而起，蕭遠清凝眸，彷彿已然看到了當年那一場宮廷變故，看到這個女人心中的陰暗與冰寒，多麼強大的嫉恨，竟連她的心和眼都全然蒙蔽。江山多嬌，琴聲悲慼，她這一生便是注定了的哀怨……只是，他絕不許這哀怨，再次染指他心愛的女子……
唇邊笑意，嗜血而決然，「母后，這是在給菱兒蓋棺定論麼？」
偌大的殿堂彷彿瞬間沉入黑暗，一片寂靜無聲，皇后心下一抖，有些心慌地揣測，那個男子的背影，像極了當年他父親的模樣，她的心陡然變得無助，彷彿掙不開命運的枷鎖，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得來的鳳椅，那帶著血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讓她整個人都置身於徹骨冰寒之中。
「清兒，不要忘記哀家跟你說過什麼。」如同垂死的忠告，皇后拚力維持著最後一絲尊嚴，想叫他清醒過來。
蕭遠清緩緩轉身，冰冷的眸子裡染上了濃濃的沉重，長長的歎息中，帶著難以名狀的疲憊。
「母后，你活得好生悲涼……」背著光，她看不清那男子的表情，只有那彷彿滲入寒氣之中的歎息，叫她心驚，他聲線低啞，卻是最後一次拿了心來與她對話，「母后想要得到什麼呢？定了江山，穩了皇位，執掌了鳳印，這些還不夠麼？母后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大燕的江山，帝王就應當絕情絕愛，可是母后，您又何時不奢求過父皇的愛？！還是，您只為了消泯心中的嫉恨，才想要除掉南宮雲，滅了整個慕容世家！」
如同沉重的石塊，轟然砸向心頭，皇后身影一晃，扶住了桌邊！
殿中香薰繚繞，她只覺得這雪日彷彿沒了盡頭，百般的遮掩籌劃，卻陡然被剝去了外衣，身外身內，都是徹骨的冷寒……恍惚抬起頭，那男子眼中的淒哀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琢磨不透的深邃，如謎一樣的深潭，深不可測！
「清兒……你……」喘息中都帶著顫抖，手上的銀鐲帶著寒光微顫著，皇后眼眸中透出些許畏懼和哀痛，頭頂的一方天，彷彿就這樣轟然塌陷了。
蕭遠清收回目光，彷彿一瞬間，那個帶著些許人情味的男子已然消失，戾氣回歸，他一身明黃色的袞服在晨光的照射下令人炫目。
「近日尚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兒臣就不打擾母后休息了，先行告退。」
繡著金邊的黑靴跨出一步，便聽得身後一聲急急的呼喚：「清兒！」
這一聲，似是飽含了哀求，又摻雜了幾分不甘，皇后急急叫住他，彷彿下個瞬間整個世界就天翻地覆，她無論怎樣折騰，也無力回天了！
「不必多言了，」止住腳步，躊躇片刻卻沒有回頭，蕭遠清側首，帶著幾分決然沉聲應道，「母后，兒臣……要定了她，更要定了這江山！懂麼？」
宮門乍然推開，在沉重的吱呀聲中，刺目的曙光照射進來，映在了殿內靜立的男子身上，宮女們俱是一愣，直看得他身後的貴婦一臉的頹然，而面前的這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竟炫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殿外，天高雲疏，江山嬌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