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過的地方,雪塊猛然崩落,塌陷聲厚重而沉悶,順著山坡滾落到了松林之中。
受了剛剛的驚嚇,雪櫻驚魂未定地緩緩睜開眼睛,從雪和他的環抱中慢慢探出了小腦袋,連眼角眉梢和鬢髮上,都落滿了潔白的雪花……一個抬首,看到雲展深邃中帶著深深擔憂的臉,眼中帶著些懼怕和委屈看著他。
帶著些喘息,雲展望著懷裡毫髮無損的雪櫻,那黑溜溜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你非要這麼莽撞嗎?」看著她人畜無害的小臉,雲展心裡有些動怒,忍不住低聲道,「你有幾條命,經得起這樣任性?」
雪櫻被他嚴厲的話說得一愣,剛剛那個小小的雪塊塌陷把她嚇得不輕,再加上本來就委屈無比,看了他一臉嚴肅的樣子,眼淚忽然失去控制,刷得一聲就流了下來……
晶瑩的眼淚,帶著強忍,帶著委屈,從她眼底大顆大顆地冒出來,從臉蛋上滑落,落入雪中,叫雲展不由得一愣。他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了一些,但真的遇到這樣洶湧滾燙的眼淚,剛剛的怒氣便瞬間升騰不起來,只有眼前帶著心有餘悸的懼怕和恨意的小臉,叫他將所有的感慨都化作一聲歎息,眉宇舒展開來,起身,大手環在她腰間,將她一併帶起。
略顯狼狽的兩個人,頭上身上滿是雪花。
「好了,別哭了,哪裡摔痛了?」忍不住低聲哄她,話一出口,雲展自己也是一愣,如此溫柔的話,他應該是只對菱兒說過……
雪櫻哭得更加厲害,又氣又急,哪裡都不痛,痛的,是心裡啊!
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雪櫻心底湧上一股從未平息過的委屈,鼻頭酸澀無比,猛的揮開了他的手!
「說了不要你管啊!」帶著哭腔的聲音朝他聲聲控訴著,「幹嘛這樣假裝關心我?慕容雲展,你個騙子,你個大騙子!」胡亂地抓起地上的雪,狠狠丟在他身上,毫無力道的拳頭毫無章法地捶在他身上。
心裡如同纏繞著一團亂麻,雲展眉頭深深擰起,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
雨點般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絲毫感受不到痛,他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快被她哭得顛覆過來,心裡的忍耐終於衝破了防線,猛的抓住了她胡亂捶著手腕,厲聲喝道:「穆雪櫻!」
雪櫻哭喊著的聲音驟然停下,晶瑩的眼淚還掛在臉頰上,漸漸停止了打鬧,看著眼前的男子嚴厲的表情,目光怯怯地望著他。
像是一場暴雨忽然的安靜,雲展心裡的煩躁漸漸平息,眉頭,卻仍舊沒有舒展開來。
「你不該跟著我,」淡若清風般的聲音,夾雜了史無前例的凝重,「否則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雪櫻聽出他聲音中的認真,卻仍淚光盈盈地看著他,緊咬著下唇:「後悔什麼?後悔遇到你,還是後悔這麼死皮賴臉呆在你軍營裡不肯走?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臆斷……」
「燕國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雲展的語氣又加重了一分,凝重地看了她半晌,緩緩鬆開她的手腕,「我也一樣。」
緩緩轉過身,雲展沒有再理會她,逕直走開。
雪櫻看著他有些決然的背影,心裡忽然一陣割裂般的痛,心裡的不甘促使她疾步跟上,猛然攔到了他面前:「我不懂!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說的那麼瀟灑?為什麼非要等我喜歡上你你才要趕我走!當初是你把我扣在軍營裡的不是嗎?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有些歇斯底里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原上淡淡迴盪,雲展停住腳步,看著攔在眼前的粉紅色身影,清麗的臉孔有些漲紅,帶著幾點晶瑩,那眼底深深的哀怨,震得他心裡悶悶得痛。
沒錯,當初將她擅自扣在營帳中的人,是他,現在要將她送回的人,也是他。
他不是單純的人,他會思及很多的事,只是這一件,他委實無論如何忽略,都逃避不開。那雪一般靈動的女子,踏在深深的雪原上,不管不顧地對他說著喜歡,他不是多情的人,卻為何,心裡會橫生出那樣多的不忍……
「是我太自私,」沉悶的,從胸膛之中傳出來的聲音,雲展凝視著那個倔強如小鹿一般的女子,眼底一片黯然,「對不起。」
心裡猶如燃起一把久年不散的大火,雪櫻的眼淚,刷地流淌了下來。
那個距離自己一尺之遙的男子,清朗如風,眉如墨畫,她看過他身著鎧甲馳騁沙場的樣子,她看過他臉色慘白忍著傷痛的樣子,她看過他睡覺時緊皺著眉頭的樣子,那個男子,宛若天神一般在她心裡矗立著。可是他現在就站在她面前,眼底有著讓自己心疼的沉重,他說,對不起。
起風了。
雪原上的風,夾雜著雪粒,席捲過來。
滾燙的眼淚才剛剛落下,便瞬間變得冰涼無比。
雪櫻忍著心裡掀起的劇痛走向他,直直地望進那一汪深邃的清潭中:「不是自私,是你心裡,早就已經有了別人,不是麼?」
雲展一震,那哽咽著說出的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準確無誤地刺到了他心裡。
他的動容,她都看在了眼裡……
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知道,他胸口那一抹深青色的玉石是他致命的傷,無論她如何巧笑嫣然,無論她多麼能擾亂他的注意力,都無法將他心裡的那個人驅趕出去,甚至,她從來都未曾進到過他的心裡面……
伸出手,雪櫻強忍著不讓眼淚倉皇流下,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袖子:「她……是什麼樣的人?她一定很美,是麼?你……有多喜歡她?」
帶著哽咽的一問,在他心裡像滾燙的岩漿,緩緩蔓延開來……
有多喜歡。
雲展凝視著雪櫻,心裡有著絲絲的鈍痛。
他也不知道,有多喜歡。
他只記得相府的那一方天空,她纖影靈動,笑語嫣然,那一抹驚鴻般無時不刻不在他心裡撩起驚濤的情愫,他記得她聲聲的叫喊,「大哥,大哥!」一顰,一笑,甚至是那瞬間的慌神和傷感,都讓他魔怔一般得難以忘懷,在夢中兩兩相顧,卻仍只能兩相遙望……那是他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的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