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的門框上幾個洞口沸騰著淒苦,斑駁脫落的門柱上大大小小的缺口相依生存,旺盛的籐蔓沿著窗花靜悄悄的盛開著,琉璃站在滿眼破敗前,有些窒息的氣悶感。
艾兒訕笑,指著門內側首右面的一張木床,道:「舞孃娘,那就是梅妃娘娘了。」
深吸一口氣,琉璃抬腳走了進去,瞧見先進屋的香雪正拉著一個女子的衣衫在說著什麼,圓圓的眼睛幾乎就要完成月牙兒。
「娘,仙女姐姐來了,你的病可以好了。」
床上的女子容顏枯槁,乾枯的髮絲散亂在棉絮做的枕頭上,見到琉璃進屋,原本渾濁的眼中陡然放射出希冀的光芒,掙扎著起身,一動卻又急劇的咳嗽起來。
艾兒著急的走上走上前去,輕拍著梅妃的背部,給她順著氣。幾下之後,梅妃抬了抬手,示意艾兒退到一旁。掙扎了幾下,梅妃最終還是沒有順利起身,只能在床頭扣了個頭,道:「廢妃梅氏參見娘娘。」
琉璃打量著梅妃頹廢的容顏,連忙上前幾步,道:「快起身吧。」
艾兒這才扶了梅妃靠在床頭,背後塞上枕頭,讓梅妃坐得舒服一點。紅妝自發的在屋內找了一個有些殘缺的木椅,放到床前,服侍琉璃坐下。
梅妃有些尷尬的看了看那張破爛的木椅,道:「委屈娘娘了。」
琉璃嫣然一笑,道:「如何就委屈了,我這不是坐著嗎?」
梅妃心頭一暖,看向旁邊安靜的看著琉璃的香雪,目光中閃現慈和的光芒。
「艾兒,你把香雪先帶出去。」
艾兒知道梅妃是要交代遺言了,含著淚珠,咬咬牙,就要去牽香雪的小手。不料,香雪掙脫了,跑到琉璃面前,抱著琉璃的腿,道:「仙女姐姐,你快給我娘治病啊。」
琉璃忍住心頭的悲愴,安慰道:「香雪乖,先出去,我這就給你娘治病。」
香雪掉頭看看一臉笑意的母親,又看了看琉璃鼓勵的神色,興沖沖的道:「好,我相信仙女姐姐。」說完,就由艾兒牽著小手,出屋去了。
那一句相信極大的震撼了琉璃,童稚的孩子帶著滿心的天真去相信,自己卻注定要辜負她的期望了,在心底歎了口氣,轉回視線,看著病榻上的女子。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就說吧,我盡力就是了。」
梅妃神情淡然,夾雜著看破生死的無畏,道:「娘娘蕙質蘭心,想必早已知道賤妾所求了。」
「不錯,我自會完成你的心願,將香雪帶到皇上面前。」
梅妃卻搖搖頭,嘴角含著一絲譏諷,道:「即便帶到皇上面前,又能如何?」
「你!」萬萬想不到梅妃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言語,琉璃奇怪的看著他。
目光轉為迷離,緊抿的唇瓣帶出了一點少女的鮮活,又在轉瞬之間化為憤恨的傷痛。
「娘娘,以皇上如今的性子,對於這個五年未曾見面的女兒,你認為他會付出多少心力?」
質問的話語卻因為其確實性讓琉璃無從反駁,是啊,當初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溫柔的齊孤寞尚且沒有花太多心力去思量一下這個梅妃的失蹤。如今冷酷孤絕的齊孤寞就更不可能為這個而籌謀多少了。
或許當年是因為姐姐進宮俘獲了齊孤寞所有的心神,但是無論如何,這都表明,梅妃在齊孤寞的心裡從頭到尾佔不了多大份量。
看出了琉璃的啞然,梅妃笑的更深,胸口起伏中,一陣血氣上湧,拿了錦帕摀住嘴角。赫然間,一朵梅花盛開在一片白霧中。
沒有絲毫慌亂,梅妃只是平靜的捲起那抹鮮紅,道:「娘娘,賤妾這些年雖然身居冷宮,也知道皇上對於慧嫻皇后感情極深,對於娘娘更是情深似海。皇上性子孤傲,但對於娘娘的事情卻絕對不會鬆懈怠慢,所以,賤妾懇請娘娘將香雪收在身邊,皇上看在娘娘的份上,也會善待香雪的。」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咳嗽,琉璃連忙安慰道:「你多心了,香雪是皇上的親生骨肉,不會有人敢欺負她的。」
冷冷一笑,梅妃道:「娘娘,若是洛貴妃知道這個宮中還有一個公主,她如何能容。香雪沒有母親庇護,有沒有皇上的恩寵,在這深宮中,恐怕還不如一個奴才,更不如呆在冷宮安全。」
逼視著梅妃閃現睿智的眸光,琉璃在心底靜靜思索。的確,一個毫無根基的公主,洛貴妃想要對付她,簡直易如反掌。況且,還有太后在後面撐腰。如今是不可能再把香雪留在冷宮,要是帶了她出去,那就必須要好好照顧她。以現今的情勢看來,自己確實是最有能力照顧她的人。
想到孩子一臉天真的模樣,想到香雪那一個相信。琉璃決定拋卻掉不願與太后等人對峙的繁雜,接下這一個沉重的托付。
「好吧,我答應你,今後香雪就是我漪瀾殿的公主了。」
梅妃的眼中先是出現一抹震驚,接著就是全然的安心狀態,望著琉璃頗為感慨的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我。」
畢竟要跟洛貴妃與太后直面對上,即使琉璃如今在後宮炙手可熱,就算皇上對她視若珍寶,要為了一個可以稱為情敵生的女兒來冒這個險,還是需要很大一份決心的。
琉璃粲然一笑,道:「你不必懷疑我有什麼目的,我答應你,只是因為香雪是他的女兒。」
是的,香雪固然可愛,促使琉璃最終答應下來的卻只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她是齊孤寞的血脈。齊孤寞如何冷清,如何淡漠,琉璃不是不知。
可是從那一個夕陽開始,從彼此照顧的承諾許下,琉璃便下定決心,想要溫暖包裹齊孤寞淒清太久的心靈。也許齊孤寞會對香雪不屑一顧,但是至少他會在漪瀾殿看見這個女兒,會讓這個女兒知道自己的父親沒有拋棄他。琉璃不要齊孤寞永遠在地獄裡,永遠沉淪於親人背棄的深淵中。他太需要一點親情的撫慰了。
梅妃若有所思的打量著琉璃溫情的炙熱,嘴角彎起。原來在這場宮中華麗的爭鬥盛宴中,不止是她一個人丟了心魂,原來那個男子不是在獨自的拚搏捍衛著他們的愛情。
這樣真的很好,愛了一生的他心有所屬,千般不捨的女兒有了依靠,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解脫的冰涼從腳底無聲的攀爬進心肺,梅妃有些疲憊的想要閉上眼睛。
猛然間驚覺梅妃的異樣,琉璃從椅上躍起,坐到床邊,將梅妃小心的扶到自己的肩上靠著。
「你怎麼樣了?」
梅妃搖搖頭,又是一陣咳嗽,拚力抓緊琉璃的手腕,再一次渴求的道:「娘娘,我的香雪就交給您了。」
紅了眼眶,不捨這個曼妙女子的離開,又知道這是她今生的解脫,琉璃神情肅穆的點點頭。
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那副強撐了多時的破敗身軀驟然鬆懈下來,梅妃只覺得週身從未有過的清爽,終於,終於可以離開了呀。抖動的眉目緩緩閉上,嘴角呢喃出最後的話語。
「別讓香雪知道。」
咬緊了唇瓣,琉璃將肩頭隨風遠去的女子輕輕放在床上,對一旁淒然的紅妝道:「找幾個人,將梅妃火化了,送回她的家鄉吧。」
不知道為什麼,琉璃心裡有種異常的固執,認為梅妃是愛著齊孤寞的,她不會希望自己為她昭雪,然後將她葬入有無數妃嬪做伴的陵寢。伊人已逝,每一個女子最美麗的夢都應該在青春初綻的地方萌發。既然如此,那麼就讓這個女子魂歸故里吧。至少那裡還有她的家人可以想望。
紅妝擦去眼角的淚水,低低應和,拉起窗幔上的幾寸白紗,緩緩附上。窗門處,有一縷清風隨著洞口無聲潛入,招搖起梅妃干黃的髮絲,琉璃心中一動,折回身子,皓腕翻飛,拔下了頭上的金玉釵。
發斷人亡,繾綣髮絲揮舞在琉璃手心,琉璃靜默的看著那卷失去光澤的枯萎,對著紅妝道:「將我的紫羅香囊拿出來。」
紅妝先是一愣,繼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紫色的香囊,遞給琉璃。空氣裡頓時瀰漫開獨有的清新。琉璃接過香囊,打開,然後將髮絲放入其中,勒緊開口處,繫上了一個死結 。手拿著香囊,深吸一口氣,琉璃步出了屋子。
外間一個雜亂的院子裡,不知世事的小女娃玩得正歡,艾兒在一旁緊張的看著她,臉上有著莫名的恍惚見著琉璃與紅妝出來,艾兒身子一震,瞭然的悲傷出現在苦撐已久的面龐上,摀住嘴,嗚咽出聲。
香雪在原地轉了幾個圈,見著琉璃,連忙停下身子,欣喜的道:「仙女姐姐,你把我娘醫好了,是不是。」
琉璃沒有說話,只是哀傷的蹲下身子,水眸中光華流轉,不知道應該怎樣撫慰這個受盡創傷的孩子。
香雪見沒人理她,嘟了嘟嘴,「你們都不說話,我自己去看娘親。」
琉璃反手將香雪圓圓的身軀攬入懷中,盡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笑道:「我把你娘親的病治好了,你娘親才是天上的仙女,她現在回天上去了。」
香雪扁扁嘴巴,看著琉璃,突然哭了起來。
「娘,娘不要我了,是不是?」
琉璃被她這一哭,攪得心痛不已,連忙哽咽著抱緊香雪,嚥下早已洶湧的淚水,繼續編織著美麗的謊言。
「香雪乖,娘要回天上當仙女呀,要是這一次不會去,以後就回不去了。她沒有不要你,她在天上看著你呢。」
香雪扁扁嘴巴,抽抽噎噎的道:「那,那是不是,香雪以後就沒人要了。」
琉璃擦去香雪滿臉的淚珠,笑道:「香雪怎麼會沒人要呢,香雪還有父皇啊,還有我啊。」
香雪呆住,似乎很迷茫的樣子,想了半天,怯怯的問道:「父皇是什麼?」
「父皇就是香雪的爹爹,香雪是個小公主呢。」
「公主?就是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不用挨餓的公主嗎?」香雪的臉上充滿了興奮。
在場的幾人都是心頭酸澀,一個金枝玉葉,對於公主父皇的概念卻如此陌生,甚至把公主定義為不用挨餓。對上琉璃明顯的探究,艾兒帶著哭腔解釋。
「小公主有好幾次餓得受不了,就問梅妃娘娘她什麼時候才可以不用挨餓,娘娘告訴小公主,說是等到有一天她成了真正的公主,就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了。」
自那以後,天真的公主每一天都在數著手指頭等著仙女姐姐來解救她,帶她吃好多好吃的。
紅妝再也忍受不住,捂著嘴跑到旁邊抽泣起來,琉璃咬咬唇,又鬆開,寬慰懷中的小女孩。
「是的,以後香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香雪會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以後我就做香雪的娘親好不好?」
香雪歪歪頭,打量了琉璃半晌,然後拍拍手道:「好,娘昨日就告訴我了,說是有個仙女姐姐來接我的話,就要把她當娘親一樣。」
琉璃點頭微笑,將紅妝叫了過來。暫時把香雪交到她的手裡,自己對著艾兒細細叮囑。
「因為你是梅妃的同鄉,這次送她回家一事我就交給你了。待會我會讓紅妝給你點銀兩。若是你回家安頓之後,還想回宮來,就到我身邊伺候,若是不願意再回到這裡,就拿這銀子做點小生意吧。」
艾兒聽聞琉璃的安排,看了眼被安撫的極好的香雪,跪倒在地,含著淚珠道:「奴婢多謝娘娘大恩,公主以後就有勞娘娘了。」
只此一句,琉璃便明瞭她的選擇了,是啊,好不容易能夠脫離這個傷心地,她又何苦再回來受罪呢。宮中有洛貴妃在,以她一個奴才的身份,只怕今後更是凶多吉少。
歎了一口氣,將艾兒扶起身,再一次叫過紅妝,將她剛才的打算安排了下去。
「為防生變,你今日就離開吧。至於皇上那兒,我自有計較。」
艾兒接過紅妝遞過來的銀兩,又是三拜。最後看了看香雪,咬牙回了屋中,關上門房,準備完成交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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