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和莎琳娜兩人年紀輕輕,莎琳娜又生得美貌,桑波底對他們其實頗有好感,雖然無心傷了婆摩羅耶,定不能留他性命,桑波底卻不想去折磨他們,但到了這時他心中卻已怒極,恨不得將無心大卸八塊。他右手一揚,手掌在無心艙門外虛虛一劈,那門閂卻如被一把無形快刀劈斷,他左手一引,艙門登時開了。
這是阿耆尼宗的宮毗羅火刀術。宮毗羅是藥師如來十二神將之首,本是密宗秘術,阿耆尼宗將之引入,與十二火神對應。桑波底只道無心定然隱身艙內想要伏擊,因此不敢伸手開門,只以宮毗羅火刀術劈開門閂。哪知門一開,裡面卻是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羅娑婆那驚叫道:「尊者,他跑了!他跑了!」
看到艙中是空的,桑波底亦是一怔。但他的嘴角馬上又浮起一絲冷笑:「他還在船上。」平時羅娑婆那顯得頗為老成,卻不知真遇了事居然如此驚慌,看來婆摩羅耶神通雖大,卻訓徒無方,只怕羅娑婆那也幫不了自己什麼忙。他回頭看了看那艘小船,小船雖然已隔了十幾丈,但桑波底目力過人,仍然可以看清楚船上並無無心,連莎琳娜也沒有,顯然他們還留在船上,只怕是想對付自己。選在船上動手,自然是打著以水克火,不讓自己的火天宗法術發揮的主意,只是無心這人如此滑溜,如果是在岸上,他只消使出大明炎,不惜燒燬周圍一切,便能將對手逼出來,但現在是在船上。不過桑波底自信神通非凡,縱然在海面之上,那無心仍然不會是自己對手,他擔心的倒是遠處那艘正在靠近的大船。
那船上恐怕才是正主,卻不知是誰,但他們敢來捋虎鬚,自非不是等閒之輩,單看他們能將這船停在海中動彈不得,便知那些人神通不小。
糾纏下去,吃虧的定是自己。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扶起躺在地上的德羅星和毗沙黎,伸手從腰間取出一柄鑰匙扔給羅娑婆那道:「羅娑婆那,你去尾艙開了門,那裡有一艘小艇。」
這船上只有一艘小艇,已被那些水手劃走。但桑波底為人精細,向來要防一手,這船的尾艙裡也預先放好了一艘小艇,以備不時之需,因此他見小艇被那些水手劃走後也並不驚慌,此時便用得上了。至於無心,定然是躲在船中的什麼地方,桑波底已想好了,只消一登上小艇,立刻又大明炎將這船燃起,讓無心作法自斃。而那艘船為了救無心,就來不及追趕自己,只消能趕到聖火島,集結島上弟子,這伙密謀對付自己之人就沒一個跑得了。
羅娑婆那答應一聲,拿了鑰匙向尾艙走去。桑波底一手挽著一個弟子,他身材並不高,德羅星還不算高大,那毗沙黎塊頭卻足足有桑波底兩個大,但桑波底將他們挽在手上,行若無事。到了船尾,他本以為羅娑婆那手腳縱慢,此時也該將小艇放下了,但定睛一看,船後的海面上仍是什麼都沒有。他心頭怒聲,厲聲喝道:「羅娑婆那,你在做什麼,還不將小艇放下來!」
這小艇因為是放在尾艙裡的,旁人都不知道,要放下來也並不太容易,只是也不算如何困難,其實只消用點力氣,推上一把,便會自行滑出去了。他剛喊得一聲,卻聽「砰」一聲,尾艙門一下打開,從中飛出一艘小艇。只是這小艇出來時已散了架,一落到水面,登時四分五裂,成了些木板。
見此情景,桑波底這才吃了一驚。他將德羅星和毗沙黎放到一邊,沉聲道:「無心先生。」
羅娑婆那只怕遭了無心的毒手了。但方纔只是一瞬間的事,難道無心正是躲在尾艙裡了?桑波底心中追悔莫及,他知道無心並不懂天竺話,多說亦是無益,所以只說了一句便閉上了嘴,右掌一舉,對準了後艙門,右手拇指屈在掌心,左手五指併攏如刀,在右掌掌背重重一擊。
隨著這一擊,一片火雲猛地向後艙中衝去,正是波夷羅術。桑波底本不願傷人,但無心如此咄咄逼人,簡直要迫使自己與他一決生死,桑波底性子暴烈,自非善男信女,下手當然不留情。這波夷羅術在阿耆尼宗十二火神術中剛猛第一,無心的神通縱高,桑波底也不相信他能超過自己去,這一式波夷羅術定要讓他好看。
哪知他剛發出波夷羅術,卻聽尾艙中有人一聲暴喝,一片火雲亦是噴礡而出,與桑波底的波夷羅術對個正著。兩者一般無二,連家數亦是相同。兩片火雲一撞之下,在尾艙門口四散飛射,化成萬千火星。
不論無心會如何應付,桑波底都不會如此震驚。十二火神術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煉成的,就算他們三尊者,這十二火神術亦是功力有深有淺,桑波底最擅長的是安毗羅、波夷羅、真達羅這三路,而婆摩羅耶最長於安底羅、波夷羅兩種,第一尊者阿尼什倒精擅其中五路。方纔這波夷羅術甫一交鋒,桑波底便知道那人功力雖較自己尚有不如,卻也比得上達山、德羅星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了。無心一個初來乍到的唐人居然也會阿耆尼宗秘術,難道這十二火神術昔年也曾隨佛教一起東傳了麼?
桑波底心中惴惴,好在那人功力雖然不弱,卻終究難敵桑波底數十年苦行修為。只消波夷羅術侵入後艙,裡面縱然是銅鐵之屬亦當化為汁液,不消說人了,只怕轉瞬就成了一具焦屍。桑波底已不留情,正待再加一把力,卻聽得後艙中有人高聲呼喝。說的雖是唐音,但聲音卻並不是無心。
是羅娑婆那!
桑波底一張臉立時變得通紅,怒火幾乎要將他的天靈蓋都衝破了。原來如此!直到此時,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中了這圈套,原來一切都是羅娑婆那的安排。正是羅娑婆那報信,說婆摩羅耶為無心所殺,只是不知要到馬八兒還是俱藍,以至於自己將七大弟子兵分兩路。也正是只有羅娑婆那才懂華語,自己以為無心對一切供認不諱,其實這一切可能儘是羅娑婆那在搗鬼,德羅星與毗沙黎兩人變得如此,只怕也是羅娑婆那下的手,自己偏生對他如此信任,以至於事事掣肘。他越想越怒,手上勁力更大,那一團火雲更是威勢驚人,眼看便要衝入後艙,背後忽聽得有人極快地高聲念道:「太陰化生,水位之精,虛危上應,龜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攝萬靈。無幽不察,無願不成。劫終劫始,數終未申。上帝有敕,吾神降臨。闡揚正教,蕩邪辟兵。急急如律令。」
這才是無心的聲音。雖然聽不懂,但桑波底也知道這定是無心在施法。他心頭一涼,忖道:「原來他們打的是前後夾擊的主意!」他惱怒於羅娑婆那吃裡扒外,一副心思全都放在了面前,一時間竟忘了防備身後。但他終究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神通不凡,嘴一張一合,將一口氣吞入腹中,右手趁勢一勾,已反手向後擊去。隨著他的右掌拍出,又是一團火雲噴出,護住了他的身後。
桑波底神通雖高,但一心不能二用。雖然借「口不言」的法門將功力提升,可是羅娑婆那亦不是弱者,只一分心,左掌威力減弱,後艙艙門的火雲立時被推出了尺許。桑波底也沒想到羅娑婆那原來已修到這等地步,心下一寒,正待孤注一擲,耳邊卻聽得一聲水響,一道水柱直如長虹經天,竟然從船邊直伸上來,正擊在艙門的火雲之上。
水能克火,一擊之下,只聽「滋」的一聲響,船尾立時籠罩在一團濃霧之中,那道水柱竟在一瞬間盡成水汽。桑波底只覺左手一空,心知這是收手的良機,他身形極快,腳下一錯,已向一邊閃出數尺,只是一顆心卻是狂跳不已。方才羅娑婆那自知必死,拚命反擊之下,自己又分了心,還當真快要抵不住了,眼看就會兩敗俱傷,因此這一道水柱其實成了一拍兩散,既解了羅娑婆那之危,也救了自己之急。他一時間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心道:「難道真是那伽隱者?」
在天竺上古之時,水天婆樓那乃是至高無尚的大神,以波裡提毗為體,以阿耆尼為心,以婆由為呼吸,水天宗亦是四天宗的首領。但千多年過去,婆樓那之神已江河日下,信徒寥寥無幾,水天宗也四分五裂,最大一支獨立成了那伽隱者團。只是水火相剋,現在水天宗只在苟延殘喘,那伽隱者團亦遠不是火天宗對手,但桑波底對那伽隱者還是頗為忌憚。無心所用乃是水術,桑波底恍惚間只覺是那伽的水術。
他定睛看去。船尾雖然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但桑波底目力過人,仍能看到身後的船桅橫枝上站立著一人,雙手結印,正是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