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眉頭忽地一皺,低聲道:「船上還有旁人麼?」
那水手聽他聲音有異,左右看了看,道:「留船上的都在這裡了。」
無心哼了一聲,左手極快地探到背後,在劍鞘上一彈。「嗆」一聲,長劍脫鞘而出,他右手一把抓住劍柄,猛地向身後的船艙板壁刺去。造船用的木頭都極為堅實,縫隙也用油灰、麻屑填充,無心的長劍卻如同刺入軟泥,透壁而入。旁人也不知他在做什麼,見他突如其來,一劍刺穿板壁,都「啊」了一聲,一個個又驚又佩。哪知佩服的話還沒出口,無心卻如遭電擊,渾身一下縮成一團,猛地彈了出來,摔倒在地。
莎琳娜見他受傷,吃了一驚,搶過去扶住他道:「無心,你要不要緊?」
無心躺在莎琳娜懷裡,雖然渾身酸痛,卻是笑了笑,道:「沒大事。」這時外面忽地傳來一聲水響,他翻身躍起,叫道:「別讓那妖人跑了!」
有個膽大的水手已衝了出去。剛轉到外面,便聽得他驚叫道:「有血!」那些水手聞聲全都跑了過去,無心也要去,莎琳娜拉住他,道:「小心點。」
無心聽莎琳娜柔聲關切,骨頭都要酥了,伸伸手道:「不要緊,他鬥不過我。」手一伸,自己卻也嚇了一跳,掌心竟有一個淡淡焦痕。他正在發楞,卻見小汪跑過來叫道:「仙長,你快來看看!」無心從板壁上拔出劍來,道:「莎姑娘放心,我潑出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安全。」
莎琳娜看著他,柔聲道:「傻瓜,你沒了性命,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路上無心瘋話不斷,恨不得能早些與莎琳娜花好月圓,兩全其美,只是莎琳娜對他雖然溫柔,卻很少說這等話。聽莎琳娜這般說,無心歡喜得快要暈了,道:「當然當然,莎琳娜放心吧。」他將長劍插回鞘中,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上了甲板,卻見那些水手圍在船舷邊。見無心出來,那老水手道:「仙長,這兒有一灘血。」
那裡便是莎琳娜座艙的外壁,板壁上還有一個劍孔。在這劍孔周圍,有一灘未乾的血跡。見了這灘血,無心大為得意,道:「哈,那妖人受了重傷。」方纔他察覺外面有異,以五雷破附在劍上打了個出其不意,哪知那人功力非凡,他的雷咒居然被反激回來,以至於掌心灼出焦痕。他大為不安,但看來那人多半也沒討得什麼好,受傷遠比無心重,無心的信心登時回來一多半。
那水手道:「仙長,那淨海王不尷不尬,定是妖人,仙長神通廣大,除惡務盡,千萬要救救耘公則個。」與陳耛一同前去拜謁淨海王的幾個人,除了王五二,連一個都沒回來,大家都知道出了事。淨海王雖然也只是個草頭天子,可勢力仍然不是蓬萊號這等商船可以相抗的。如今也是病急亂投醫,那妖人不是無心的對手,有這道士出頭,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
無心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水手,心中一動,叫道:「不錯!上天有好生之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是我出家人的本份,小道不才,這就去那淨海王府相救耘公。你們有銀子沒有?」
那些水手先前見他說得慷慨激昂,血為之熱,不料三句話一過,居然又說出要銀子的話來,不由面面相覷。那水手看了看周圍同伴,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邊上的水手也隨著他下跪。無心嚇了一跳,道:「這是做甚?」
那水手道:「仙長,我等都是粗人。要多少銀兩我們即刻去湊,若是不夠,日後再還。耘公對我們很厚道,千萬請仙長救拔則個。」
跑海路賺頭不小,這些水手除了小汪這等新來的沒什麼積蓄,別人哪個沒有三兩五兩白銀。這個水手在留守船上的這些人中頗有威信,旁人見他帶頭,也將身邊的銀兩拿了出來。無心見他們一個個捧起白花花的銀子,心花怒放,道:「大家放心,耘公一身,盡在小道身上著落。」他正待笑納,卻聽得莎琳娜道:「不用太多,有這一塊就夠了。」
莎琳娜也已出艙來。她走到無心身邊,拿起的一塊不過一兩有餘的碎銀子。無心正待說不夠,那水手倒先怔了怔,道:「姑娘,只消這一塊麼?」
莎琳娜面色十分凝重,卻不回答,只是問道:「先生,船上可有銀匠?」那水手不知她所問何意,道:「有,有,我就是化銀子的。姑娘要做什麼?」商船行走諸國,通行的便是銀子。只是收來零碎銀子的話一來不好收藏,二來也容易丟失損耗,因此船上必配銀匠,可以隨時將銀兩熔成元寶,這水手正是做這事的。莎琳娜道:「銀能辟邪,先生請你給我鑄二十顆彈丸,和這一樣大。」
她從懷裡摸出一顆銀丸。這一顆也就五六分重,二十顆加起來不過一兩有餘。那水手這才明白無心用意,道:「仙長和姑娘真是慈悲為懷,萬家生佛,我馬上便做。」心中忖道:「我也真夠渾,原來仙長要銀子是為降妖除魔,我還以為他貪得無厭呢,但願他不要生氣才好。」
無心眼睜睜看著那些水手將銀兩收好。這些銀子或多或少,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兩,見他們收好真如挖他心頭肉一般。但這話是莎琳娜說的,自己總不能說銀彈丸不夠,非要這些銀子全拿來不可。等那水手拿著銀子去冶煉,他跟著莎琳娜回房,一進門便道:「莎姑娘,真要去淨海王府?」
莎琳娜也不回頭,只是道:「我擔心……恐怕是鐵希來了。」
無心詫道:「鐵希是誰?」
鐵希本是數十年前從歐洲來中國的一個傳教士,後來入了魔道,成了吸血鬼,與一個邪教九柳門聯手想要奪取在泉州城外勝軍寺中鎮壓的魔物。然而此事盡在密宗三聖掌握之中,密宗三聖定計讓無心將九柳門引出,結果魔物附上了勝軍寺住持五明身上,九柳門也因此被密宗三聖一舉摧毀。鐵希與九柳門名為聯手,實際卻互不信任,當時鐵希被九柳門擒獲,不過九柳門被摧毀後,魔物反被鐵希帶走。莎琳娜東來也正是為了這魔物,當時只道已經毀在九柳門與密宗三聖最後一役中,但她方才查看艙外的血跡,分明與當初鐵希留下的相似,不像尋常人的血液,心中不免驚慌。無心那一次與五明和九柳門諸人都惡鬥過一場,卻不曾與鐵希打過照面,不知此人是誰。
莎琳娜道:「鐵希是一個魔鬼。你還記得那個勝軍寺裡光頭的修道士麼?」
佛羅倫薩當然沒有和尚,不過歐洲有一種修道士,是把頭頂剃光,只留一圈頭髮,身上也穿長袍,與和尚頗為相似,在莎琳娜心目中,勝軍寺的住持五明當然就是一個「光頭的修道士」。無心怔了怔,馬上省得莎琳娜說的是五明。那時五明被魔物所侵,變得極其凶殘,無心與五明惡鬥,實是九死一生,回想起來心有餘悸。他道:「你怎麼知道那個鐵希也在這裡?」
這時莎琳娜從包裹裡取出一個聖光。聖光是基督教的一種聖器,這聖光是當初莎琳娜的叔叔唐德洛·德·美第奇帶來中國的,也是莎琳娜驅邪的用具。莎琳娜拿了塊軟布將聖光細細擦拭了一下,放在案頭,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喃喃地念著主禱文。她才念了兩句,那聖光上一塊寶石忽地放出一絲微弱的光來。莎琳娜一見,連主禱文也沒念完,便已動容。無心不知所以然,道:「怎麼了?」
莎琳娜看了看四周,低低道:「那魔鬼真的在這裡!」
莎琳娜東來時,是由家臣索爾諦諾陪同,但索爾諦諾正是死在鐵希手裡,而當時鐵希還不曾得到勝軍寺的魔物,索爾諦諾也殊非弱者,但還是喪生在鐵希手下。在勝軍寺時,因為後來有官府出面,莎琳娜已無法細查,但她總覺得鐵希應該還在世上。她一看到那灘血跡,就差點驚叫起來。此時以聖光確認,發現所料不差,這裡果然有一個魔物。
無心嚇了一跳,道:「還在這裡?」
莎琳娜道:「現在也不知道。」她也仍然不敢確實,如果是鐵希的話,無心的劍應該傷不了他,但艙外有血跡,顯然那人被無心刺了一劍,吃了點虧。她想來想去,仍然想不通緣由,只是不管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鐵希,從聖光的反應看來,縱然不是鐵希,也不會比鐵希弱。她知道無心的本領雖強,卻對付不了鐵希這種吸血鬼,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得無心低低道:「莎姑娘,那個魔鬼難道比五明還厲害?」
莎琳娜點了點頭,道:「如果真是鐵希,他是個吸血鬼,附上了惡魔話會比那個五明厲害得多。」
無心怔了怔,忽然壓低聲音道:「莎姑娘,那我們快些跑吧。」他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尋常妖人,沒想到居然是勝軍寺的魔物。他父親鳴皋子跟他說過,勝軍寺的魔物即是上古六大神獸中的白虎煞,極其厲害,方纔的一腔雄心登時拋到了九霄雲外,已打了個逃跑的主意。
莎琳娜卻微微一笑,道:「你真會說笑話。」她忽地站起來,理了理鬢邊金髮,柔聲道:「謝謝你。這魔鬼雖然厲害,但有你幫助,我一定能驅除他。剛才我給你那支馬達發呢?」
無心從懷裡將那支火銃掏出來還給莎琳娜。在勝軍寺無心與五明一戰後,他也知道以自己功力根本無法與附有白虎神煞之人相抗。莎琳娜如此忌憚那個叫鐵希的人,此人本領只怕更強。他原本就沒什麼鐵肩擔道義的想法,旁人的死活在他眼裡,比自己跟莎琳娜可是遠遠不如了。所以他方才說要逃,哪裡是在說笑話,實實在在說的是真話。哪想到莎琳娜居然當他說笑話,他只得訕訕一笑,道:「難道真要去與那淨海王理論?」
莎琳娜正在擦洗火銃,眉頭一揚,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無心,你陪我去吧?」
到了這時候,無心哪裡還能說不去。他道:「當然,龍潭虎穴我也要闖闖了。」說得雖然豪邁,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惶恐。
他話音剛落,桌上那聖光忽地又是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