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僧院晚膳之前皆要撞鐘,這是定例。唐代王播微時寓居木蘭院,日日與僧眾一同吃齋,為主持不喜,故意在吃完飯後方始撞鐘。王播在壁上題了兩句詩說:「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鐘。」三十年後王播功成名就,重回木蘭院,見前詩已為寺僧用碧紗籠住,便在前詩後加了兩句曰:「三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趨炎附勢,古今一理,豐干用此典便是說勝軍寺不會如木蘭院一般不好客。無心讀書不是甚多,此典故卻也知道,見豐幹這等說了,再難推脫,勉強笑了笑,道:「那就叨擾了。」心中卻在叫苦不迭,心道:「若在勝軍寺多吃幾頓,肚裡油水都要刮光了。」
勝軍寺僧眾不是太多,上下也有兩百餘人,吃飯之時圍了一大片。無心一見那些和尚端著碗一個個去廚上盛飯,下飯的也只是一碗白煮青菜和一碗鹽水煮蘿蔔,苦水便不由得往上泛。正打算馬馬虎虎吃上一碗便走人,去外面找補一點,豐干卻道:「真人請,家師已備好素席,請真人入席用膳。」
無心聽得「素席」二字,臉上登上泛起笑意。他知道佛門素齋頗為精緻,勝軍寺是個古剎,方丈定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人。他笑道:「大師真是客氣,貧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無心的笑意沒能持續多久,在方丈剛一坐下,桌上菜式倒是比外面豐富許多——足足豐富一倍。外面的僧眾是一碗青菜一碗蘿蔔下飯,方丈裡是除了青菜蘿蔔,還有一碗冬瓜和一碟糖芋。
雖然那青菜炒得碧綠生鮮,蘿蔔煮得有點香氣,冬瓜和糖芋做得也很是精緻,但青菜蘿蔔仍是青菜蘿蔔。無心的笑意還僵在臉上沒有褪去,坐在對面的五明已端起飯碗,微笑道:「無心真人,請用。」
五明夾了一塊蘿蔔放進嘴裡,細細地抿著,彷彿那是一塊肥美多汁的大肉。無心乾笑了一下,也夾了一塊糖芋放進嘴裡。糖芋又粉又甜,味道倒也不錯,但糖芋再好吃,終不及肥雞大魚味道好,無心嘴裡吃著,肚裡卻在不住叫苦。
「無心真人不知是哪一宗門下?」
無心歎了口氣,道:「是個無名小宗,名不見經傳,讓大師見笑了。」
國初道士頗受尊崇,南宗正一,北宗全真,這兩支宗派統領天下各個小宗,聲勢極隆。但自全真教與釋門辯駁落敗以後,道教聲勢大不如前,不及釋門蒸蒸日上了。不過五明也知天下事,此消彼長,沒個定數,便是勝軍寺本身也曾被景教徒佔據了二十多年,重歸密宗門下僅僅三十餘年而已。五明道:「真人取笑了。修行何分大宗小宗,便是佛門道門,皆是一理,真人不必過慮,擔心老衲有門戶之見。」
無心平生最不喜門派之見,聽得這話甚是入耳,道:「大師所言極是,貧道也以為,修行本是慈悲為懷,皆是一理。便如釋門,大乘渡人,小乘自修,然自修方能渡人,渡人亦可自修,如此方是至理。」
五明微微一笑,道:「真人心胸開闊,真非凡俗可比,老衲佩服得緊,怪不得連宗真大師對真人亦大加推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