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健國際高爾夫中心」出來, 馬父拍了拍馬培的肩膀,感慨地說道:「兒子,不要怪你老爸多事。老爸雖然相信你自己也能搞定,但老爸希望你所有的行為都是正大光明的,都是事無不可對人言的,你應該展現的,是『陽謀』。至於那些需要用『陰謀』來解決的,有傷陰鷙的事情,就交給老爸來處理吧。
「更何況,有的事情,只有你老爸親自出馬才能把它對華宇的影響降到最低啊。」
馬培笑著點頭表示同意。
目送父親的車子遠去,馬培看了看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了。
想了想,他打了個電話給汪洋:「小芊芊,在哪呢?……怎麼星期天還在報社啊?……哦,這樣啊。我去接你吧,中午一起吃飯……好,那呆會見。」
…………
「小世界西餐廳」,名符其實,地方並不大,奢華中帶著些微的淡泊,環境甚為優雅宜人。
馬培與汪洋相對落坐。
點過餐以後,馬培定定地注視著汪洋。
自那日馬宅之後,二人已有一個多星期沒有見面了。
今日的汪洋,寧靜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沒有了往日伶俐的神情,一眼望去,倒顯得頗有點楚楚可憐的樣子。
馬培柔聲發問:「怎麼了,有心事嗎?還是受了什麼委屈了?」
汪洋彷彿被驚到了一般,抬起眼來看了馬培一眼,搖了搖頭:「沒什麼心事,也沒受什麼委屈。我只是在想,我剛才還在報社,現在卻來到這裡,突然覺得,好像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真有點『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馬培笑了:「你們報社還不至於那麼寒磣吧?」
汪洋歎了口氣,再搖了搖頭:「不是報社的原因。我剛才接待了一個人,唉,和她比起來,我們此刻的行為,幸福得簡直就像是犯罪。
「我在想,如果現在的我們,對什麼事還會慾求不滿的話,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了。」
「哦?」馬培驚訝地一挑眉毛:「怎麼說?」
汪洋再低低地歎了口氣:這一歎,直歎到了馬培骨髓裡一般,讓他不由自主地自心底湧上了一股憐惜與疼愛。
雙手撐著下巴,汪洋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起來:「那是一個女人,大約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去年,我們報社搞過一個社會活動,在離G市大約兩百多公里的一個貧困縣,做了一個社會調查。我負責一項貧困生救濟工作,在社會力量和被援助者之間搭橋,讓那些失學兒童重新看到希望。
「令人欣慰的是,很多的失學兒童都得到了救助,紛紛入校就讀了。
「其中有一個村子,是個名符其實的山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路通向外面的世界。離村子最近的小學,要翻過一座山,步行山路大約需要四到五個小時才能到達。」
抬起眼來看了看馬培:「你應該知道這個村子吧?」
馬培點了點頭:「我知道。那個山村的孩子並不多,所以當初我要求承擔所有孩子直到高中畢業的所有費用,被你們報社拒絕了,只給了華宇十個名額。
「後來我就讓人在那個山村修建了一座學校,從小學到高中各兩個班級,這樣附近的孩子也都可以去那裡上學了。所有的書本費和老師的工資都由華宇來承擔,每學期開學的時候我也會讓人買了鋼筆鉛筆以及作業本之類的送過去,學生家庭只需要負擔學生自己平時要用的練習本什麼的就可以了。怎麼,這個山村又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安排了專人管理這件事的,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汪洋搖了搖頭:「山村沒有發生什麼事,你派的人也很有愛心,一切都很好。
「有一位母親,一位含辛茹苦的母親。幾年前丈夫去世,她苦苦操持著幾畝薄田供兒子讀書,她病痛纏身,常年的辛勞和背負的債務使得這位母親的身心都已經達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只有三十多歲,然而艱辛的生活和蹉跎的歲月卻讓她看起來最少有五十歲的樣子。
「不過現在,她生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都更大了。華宇辦的學校,再加上他兒子受到了社會救助,至少可以保證他能夠讀完義務教育了。
「然後,步行了幾百公里來到G市,多方打聽找到了報社,然後於昨天早上找到了我。
「她拜託我告訴他恩人的姓名,說她要當面感謝他,她說:『哪有受人恩情,卻不說一聲謝謝的道理啊?』
「我被她感動了,於是工工整整地寫下了救助她孩子的那人的電話和地址,並告訴他:那位恩人在市裡某大學上學,他要求報社為他推薦一位最需要幫助的小學生,他要支持他讀完高中。經過研究決定,報社向他推薦了你的孩子。
「不想今天早上,她又出現在報社門口,並請值班室打電話給我,說一定要見到我。
「她站在報社的門口,是那樣謙卑。她很寬慰地對我說,她找到恩人了,當面跟他道謝了。然後她說:『汪記者,我還有個請求,想為縣裡那些窮孩子幫點忙。』
「我很驚訝,她家那麼困難,還需要別人的救助,怎麼會有餘力去幫助別人呢?
「我把我的驚訝問了出來,她笑了說:『我會縫補衣服,還會織毛衣,我想窮人的孩子讀書,一到冬天,最需要的就是保暖,我們山裡面,到了冬天,冷著呢。我想給他們縫幾件衣服,他們的情況我不熟悉,你能不能給我說幾個?』
「我的內心一陣撞擊和感動,我說:『很感謝你的這份心,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孩子好好讀書,早日成材,然後再回報社會的幫助啊。』
「沒想到她突然就哭了,她說:『汪記者,你不知道,幫助我家的那位恩人,就是我們縣的,聽他同學說,他也是靠別人的幫助才能上的大學。上大學以後,他就沒有再接受別人的幫助了,還做了很多的愛心工作,他是靠課餘賣報紙,拾垃圾,用自己掙的血汗錢來幫助我孩子的。
「『我當時一聽,頭都蒙了,我家不該拿這錢啊!我找到恩人,給他鞠了一大躬,我說以後你不要這麼辛苦了,我和孩子都不會忘掉你的恩情。後來恩人說,我也得到過許多人的幫助,所以總想著怎麼樣幫助別人,回報別人。我覺得,人無論多麼困難都能幫助別人的。
「『汪記者,我也想像恩人那樣幫助別人,你就說幾個學生給我吧。』
「剛剛送走這位母親,我就接到了你的電話,乍一來到這個奢華的地方,我還真有點適應不了。」
聽著汪洋的話,馬培久久不能言語。
良久,他歎了口氣:「多麼困難都能幫助別人!這讓我想起了一個典故:美國早期商業鉅子洛克菲勒,是個非常小氣,並且冷酷無情的人,但是在他的晚年,他捐出了大多數的遺產,並在遺囑中說了一句話:『死而富有是一種恥辱!』
「商業鉅子的『死而富有是一種恥辱』,與我們這個大學生的『多麼困難都能幫助別人』有著異曲同工之效。
「從商業鉅子口中說出的話,在世人心中成為了一種典故;而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大學生口中說出的話,卻成為一種震撼人心的心靈物語。然而唯其出自一個貧困生的口中,卻比它更讓人感到難能可貴。」
這時,餐具已經上齊,汪洋擺弄著手中的刀叉,輕淺微笑:「這就是有錢人和窮人的區別,也正是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區別。西方人更喜歡分析一句話所蘊含的哲理,中國人卻更善於從一句話來剖析人心。
「所以說,西方人外向,而中國人內向。
「因為外向,所以西方人與人相見就和人握手,把雙手交給他人;或者直接與人擁抱,用自己的懷抱來容納他人。
「因為內向,所以中國人與人相見抱拳作揖,把雙手交給自己;或者躬身為禮,把自己的懷抱衝著自己。
「因為外向,所以西方人用餐的時候是用刀叉自內而外的分離出去;因為內向,所以中國人吃飯是用筷子自外而內挑起來。」
馬培又一次笑了:「吃個飯而已,也能引發你對西方人和東方人的分析,可見你也已經被歐洲化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分析哲理的機會。」
汪洋也笑了:「話題是你引起來的好不好?我在說貧困生,你卻聯想到美國早期商業鉅子洛克菲勒。這本身就是兩個很極端的身份,一個窮人,一個富人;一個中國人,一個外國人;一個代表了西方貴族文化,一個代表了中國平民思想。如果你今天不打電話給我的話,也就不會引發這個話題了。你也就不會為此而鬱悶了。」
馬培笑著點頭:「是,這事怪我,是我沒選對時候打電話給你。」
頓了一下,馬培溫暖地注視著汪洋:「不過,我很慶幸我打了這個電話,否則你就會自己一個人鬱悶了。
「芊芊,我希望在你每一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都能夠打電話給我,讓我有這個榮幸陪在你身邊,讓你把心中的苦悶傾訴出來。」
抬起頭來,對上馬培真摯的眼睛,汪洋的心,不由得有些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