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津駐守的曹軍大將夏侯惇本是性格暴烈之人,十四歲時,有人辱其師,夏侯惇居然怒而殺之,可見其膽略非同一般。
此番被冷箭射中右眼,身負重傷,陳宮安排親兵要將他送回濮陽療傷,卻為他嚴詞拒絕,甘願留在延津城參謀軍事。按照事先的步驟,他們在延津城有效地殺傷了敵方的有生力量之後,應該撤退至官渡休整,以待發起最後的總攻。不料,在組織百姓撤離的這個旁枝末節的過程中,卻出現了差錯。
組織延津撤離的是屯田校尉梁習。梁習本是謙謙君子,政務嫻熟,清正廉明,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但他心地善良,在組織延津百姓撤離的時候,竭力約束手下人做好宣傳工作,以動員說服為主。沒料到,這延津的百姓故土難離,更捨不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置下的產業,跟組織撤離的梁習玩起了捉迷藏,任憑手段用盡,這些百姓尚有五千餘人還呆在城裡不肯離去。
而袁紹的先鋒部隊已經打到了延津城下,看著這種情況,不禁讓夏侯惇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你們這群酒囊飯袋,眼看著一場阻擊戰馬上就變成了圍困戰,這麼長的時間,老百姓還在城裡,難道你想讓我們全體都困死在這延津城嗎?」
梁習委屈道:「我也不想啊,這三天我都沒睡到兩個時辰,可老百姓不聽話啊,白天把他們剛送走,夜裡又偷偷的溜回來了,還不是捨不得那點基業嘛。」
「這就把你難住了?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吃的。韓浩,給我點起一千人,挨戶曉諭百姓,一個時辰之內必須撤走。一個時辰之後,發現誰家裡還有人,給我將他家的糧食、牲口都充做軍用,再一把火將他家的房子給燒了。再不走,以通敵罪給我就地正法。你不做惡人老子來做,總不能白白的看著這萬餘兵士為他們殉葬。」
暴怒的夏侯惇右眼的傷口又滲出了血,將紗布都染紅了,面色看上去是如此猙獰,一眾人等沒有一個敢上前相勸的。
韓浩響亮的答應了一聲,點起兵馬就上街去了,不一會,大街上便想起了嘈雜的吆喝聲。
這一天又被耽誤過去了。直到傍晚,陳宮命令在城樓上遍插旌旗,多豎草人,又令兵士們每隔五步燃起篝火一堆,這才命令屬下部隊悄悄的撤離延津城。白馬的防守主將劉延早已處理好善後,一連快馬催促了好幾次,這才終於等到了延津撤離的消息,在同一時刻也悄然撤出了白馬城。
陳宮知道,留給自己部隊撤離的時間只有一個晚上,自己故佈疑陣,到明天天亮,便會為對手知曉,而自己的部隊還帶著五千多百姓,要不了多久便會被對手趕上,只能寄希望於在被對手趕上的時候,已經撤離到夏侯淵的第一道伏擊線了。
可是,這空城計到了夜半時分,便為起來巡夜的審配識破了。
審配起來巡夜,遠遠的看著城樓上一個假人被篝火帶燃了,而城樓上居然靜悄悄的,既無人走動也無人吆喝。當下,叫來一個巡邏隊,命令他們前去城下打探一番。這巡邏隊在下面吆喝了半天,又對城樓上射了好幾隻弓箭,上面還是一點反應沒有。這巡邏隊長便豎立雲梯,爬上城樓,放下了吊橋,大開城門。再一番查找,偌大個延津城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審配明白了,定然是守城部隊趁著黑夜已經全部撤離。當即叫醒了顏良,組織了五千人的輕裝部隊連夜追擊,審配給顏良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一定要追上夏侯惇,拖住他們,等待自己率大軍來援。
顏良率五千人的先頭部隊尾隨著陳宮而去,審配則連夜集合大部隊,只留下二千人駐守延津城,安排好守城事項,接應後續部隊。審配不待天明,也追趕上去。
顏良五千人的輕裝部隊趕了不到三十里地便追上了陳宮的後衛。陳宮一見顏良追了上來,一邊讓兵卒催促老百姓快快趕路,一邊組織部隊進行阻擊。幸好,此時天色尚未完全明亮,顏良也怕中了對手的埋伏之計,不敢逼迫得太緊。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打打,顏良抱著一個宗旨,咬住對手,等待審配的主力趕上來。陳宮察覺了顏良的意圖,知道天一放明,更大的危險將會出現。而今之計,唯有不顧一切的加快行軍速度,趕到夏侯淵的第一道阻擊圈。
他匆匆來到夏侯惇邊上,說道:「元讓,形勢不妙,我們已經被袁軍咬住,看他們的架勢,大部隊就在後面。而今唯有將這五千百姓扔下,我軍輕裝前進,方可甩開追兵,保全部隊。」
夏侯惇搖搖頭:「丞相有令,勿使一人一粟資敵。我夏侯惇已經領命,身為大將,豈能食言違令。公台,你且領人馬先走,我來斷後。」
陳宮跺著腳說道:「為將者當知機變,現在情況依然發生了變化,如不當機立斷,我軍連同這五千百姓會有滅頂之災。這樣吧,命令兵卒將百姓的糧食都收集起來,不留一顆糧食,反而讓袁軍背上五千百姓的負擔。誰讓他們抗拒政令,遲遲不撤?」
夏侯惇臉色一變,肅然道:「公台,不念及你早年跟隨丞相,鞍前馬後的辛苦,今日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丞相征戰天下、治理天下,靠的就是信義、仁愛,今日我們為了個人安危,如此喪盡天良,有何面目去見丞相?再勿多言,繼續撤離。」
陳宮仰天長歎一聲,說道:「我陳宮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我來斷後,大不了一起玉石俱焚罷了。」
邊打邊撤,如此走了不到二十里地,審配的大部隊終於趕上來了。審配一見顏良,劈頭問道:「為何不急速發動攻擊?」
顏良道:「敵方行軍緩慢,天黑又難以偵查,無法判斷敵人意圖。恐前方有埋伏。」
審配哈哈大笑:「顏將軍,勇則勇矣,可惜卻不善開動腦筋。你看沿途丟棄的物件,分明是夏侯惇帶著一群百姓在撤離,以至於行軍緩慢。何來的埋伏?集合隊伍,給我大舉進攻,就在此地要全殲夏侯惇,奪得首功。」
顏良如夢初醒,當即命令吹響牛角號,自己一馬當先,率領部隊惡狠狠的衝了上來。
聽到發起衝鋒的牛角號,陳宮暗歎一聲,就差十餘里便到了夏侯淵的阻擊點,真是天亡我也。「就地佈陣,兄弟們,堅守住,我們的援軍就要來了。」陳宮暗忖,唯一的可能,是在這裡堅守到天黑,趁著敵人懈怠的時候再撤往阻擊點,尚能有一線的生機。又暗令傳令兵火速趕往夏侯淵處,讓他放棄埋伏,前來救援。並通知各伏擊圈依次遞進,重新設防。
一連打退顏良的數次進攻,沒等到夏侯淵的救援,卻等來他的傳訊:讓他們火速撤離,他將在預設的阻擊點接應他們。陳宮聽了,一聲苦笑:我要是能撤走,何必還需要你的救援呢?
臨近中午,擔任掩護的士兵們已經損傷過半,剩下的又饑又餓,而對手則輪番發動進攻,不給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幸虧兵士們訓練有素,靠血肉之軀硬是抵擋住了幾倍於己的敵人衝擊。
陳宮知道,如此下去,審配再進攻兩次,己方的防線必將被衝破,唯一能欣慰的是,終於在覆滅之前滿足了夏侯敦的願望——這五千百姓已經安然撤離。他叫來韓浩,命令他,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將夏侯惇帶走,犯不著一起赴死。
看著潮水般湧來的敵軍,陳宮站起身來,大聲叫道:「兄弟們,報國捐軀的時候到了,最後決一死戰,二十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兵士們剛剛從陣地上直起身來,準備著最後的壯烈,只見斜地裡殺出一彪人馬,直奔審配的右翼衝去。一匹快馬飛馳過來,傳令道:「我乃東郡太守劉延的部下,太守讓你們先行撤離,我們替你們抵擋一陣,告訴夏侯淵將軍,準備接應我們。」
兵士們一聽,如臨刑遇赦一般,一個個癱軟在地,再無戰意。
審配一看劉延部僅七八千人馬,哈哈大笑:「弟兄們,堅持住,這就是他們的援兵。這是給我們送點心來了,大家下手要快啊,老逢就要到了,別讓他搶了我們的功勞。」
前方的戰況一趟趟傳到了曹操設在官渡的大營,讓曹操坐立不安:
「報,東郡太守劉延掩護夏侯惇部撤離,身陷審配和逢紀的合圍,七千餘人只有數百人衝出重圍,劉延戰死。」
「報,夏侯惇部已經撤離到官渡大營,尚餘四千餘人,損失大半,夏侯將軍、陳宮司馬前來請罪。」
「報,劉延部突圍的兵士暴露了夏侯淵的埋伏位置,夏侯淵與審、逢大軍打成了膠著戰。樂進部、曹洪部放棄了阻擊,已趕去救援夏侯淵部。曹仁部請示行止。」
曹操弄不明白,好好的計策怎麼就弄得面目而非,是梁習不夠果斷,還是各將領之間相互默契不夠,還是敵我實力懸殊太大?
荀攸在一邊開言:「丞相,當務之急是救援夏侯淵。他所部僅萬人,要抵擋審配逢紀的七八萬大軍,抵擋不了多久。縱使樂進、曹洪與之兵合一處,也不過三萬人,兵力上依然處於劣勢。現如今,唯有趕在袁紹的中軍增援之前,打退他們的前鋒部隊,重新在官渡集結,依靠官渡的隘口和防禦工事消耗袁紹的有生力量,方可扭轉戰局。我意丞相親率官渡大營的一萬中軍,以典韋、許諸為先鋒,回合曹仁部,接應夏侯將軍等三將。採用依次退卻,交替掩護的辦法撤回官渡。此事,非丞相親為不可,否則,各將行動不一,又將被對手拖住。」
曹操哈哈一笑:「公達所言極是,我軍雖然訓練有素,但是平素磨合卻是不夠,以致初戰傷了銳氣。這是每支部隊成長過程中必然要交的學費,多打幾仗就好了。來人,傳令曹仁,急速向我靠攏。典韋、許諸,點兵出戰,救援夏侯淵。」
眾人見曹操神色如常,各自安心。
曹操的心裡卻是憂心忡忡,他還有個重大的消息沒敢洩露出來。剛剛接到許昌程昱的密報,與董卓軍的交涉成功,董卓已經和他們簽下了條約。但是,程昱剛回到許昌,就得到情報,虎牢關人馬調動異常,出現了大量持并州口音的騎兵。還有人看到張遼出現在虎牢關。莫非張遼已經率并州騎兵回防,趁曹袁鏖戰激烈時,在他的背後捅上一刀?
而目前的戰局偏偏往郭嘉最擔心的方向在發展:已經打成了一場消耗戰。真正的攻防戰還未開始,己方已經損失了兩萬餘人。待這一場接應戰打下來,又至少是萬人以上的損失。而袁紹方面目前也僅僅是用了四五萬人的代價,根本沒傷著元氣。最關鍵的是初戰失利,傷了銳氣,接下來的官渡隘口堅守戰還能支持多久呢?
妹夫啊,我的親妹夫啊,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啊,還需要多久才能投入到戰場。該不會你撒下彌天大謊,坐看我和袁紹爭鬥,待到兩敗俱傷的時候,你來一舉收拾殘局,實現你統一天下的夢想吧?
曹操暗自搖搖頭,心裡明白,現在已經是沒有回頭路可走,沒有後悔藥可吃了,唯有聽天由命,一條道走到黑了。暗地裡叫來滿寵,囑咐道:
「滿伯寧,你速回許昌,讓文若立即與徐州交涉,請求徐州臧霸部、孫觀部火速進入兗州協防。記住,千萬別讓人知曉,董卓部調動頻繁,可能會對我兗州不利。」
滿寵遲疑道:「丞相,你這可是孤注一擲了。」
曹操搖搖頭,嘴角里迸出一個字: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