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皇家的車隊,走的皆是管道,雪雁幾個又是有成算的人,雖說每每趕路極快,但好歹道路平坦,兼且一路上歇息的極好,因此到了京城的時候,若水和七夫人,也不見了十分的疲憊。只是打開車簾的時候,行走在朱雀橋上,外城一帶的豪門富戶的風光,心中也極為感慨。
素日裡,住在江南地方,原以為家裡就是奢華無匹的了嗎,沒成想,果然天子腳下,才是鍾靈毓秀,各色人等皆有。雖不免也有些金銀俗氣,到底還是見了好些風雅公子哥兒。一時間,若水心裡面的鬱結,因為這些新鮮的東西散了不少。
馬車一路到了皇城之外,本該是從西掖門進宮的若水,因為黛玉先前的囑咐,從右門進了去,有宮外前來請安的誥命見了,不免驚詫不已。
如今御妃獨寵,除卻了十七福晉,十二福晉和世子妃幾個人,誰還能這樣進去,且是不用排隊的。因此便又以為是皇上新近看上了哪個妃子。誥命們皆是有家生的侄女兒或者小姑子在宮中為妃,見狀不由竊喜,覺得果真御妃的好日子是過了頭去。哪裡知道,眼巴巴的讓了道,見了馬車進去,向門口的侍衛一打聽,才知道竟是皇上新近封的郡君,即將賜婚給賈環的若水,一時間,心裡更是憤憤不平黛玉那裡的獨寵。不過也只能私下說說,不敢擺在面上罷了。
七夫人因為未有封號,只有若水先行進了皇宮,七夫人則在宮外等候。
到了宮中,若水停在黛玉所居的飛鳳殿裡,四下打量,但見屋中處處擺設精緻不已,未見奢華之氣,反見靈氣逼人。便知道這個御妃必定是個極為靈秀的女子。只是真見到黛玉的時候,才知道世間竟有如此見容之而忘憂,聞音而失魂的女子,不免驚詫了幾分,直到黛玉捂嘴一笑,輕輕一喚,才回過神來。
黛玉眼見到若水臉上迅速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幾分讚歎。特意不讓人通報,就是想看看這個女子臨場反應的能力,雖說她是在江南一帶的官宦家中長大。到底見過幾分世面卻為可知。而賈環,這一生,注定是要在宮闈權貴中打滾的了。所以身為他的枕邊人,上下打點,必得妥帖。好在,並未讓她失望啊……
「你就是若水?」刮了刮茶蓋子,黛玉輕輕的問道。
見到黛玉問話,若水便知曉眼前人定是大名鼎鼎的御妃,連忙躬身道:「奴婢給御妃娘娘請安。」
黛玉不在意的揮了揮手,淡淡道:「你已是皇上欽封的格格,馬上又是要賜婚給環兒的人,還自稱什麼奴婢。」
若水一愣,復又彎腰道:「若水見過娘娘。」
只是請了安,心中卻有些忐忑,早已聞知御妃的大名,當初在江南的時候,裝作對御妃毫不經意,且性格潑辣蠻橫,不過是為了刺殺任務的方便,讓賈環對自己不提防罷了。然而如今,到底局勢不同。
且不說賈環請旨讓自己和他成婚是有幾分真意還是有別的算計,光看在自己落入他的手中,娘親又隨自己來了京城,她便不得不打疊起千百倍的小心。
京城不比江南,就算她的殺手閣再強,雍正帝手下的血滴子衛隊和暗衛也不是吃素的。與皇家鬥,絕對佔不了半點好處。現下裡,揣摩不清楚情況,她,也只能對著這個最受皇上寵愛的娘娘小心伺候,說不得,最後能為自己的娘親謀一條活路。
這麼想了想,若水硬是在臉上擠出了一絲嬌媚羞怯的笑容。試圖裝作一般的待嫁女子,心中卻在擔憂也不知道賈環有沒有將自己刺殺他的事情報上京來。
這笑容……黛玉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前世今生,她都算是在世家豪門裡面打滾出來的。人的笑容,有幾分真心,真在何處,她再是清楚不過。眼前的若水,笑艷如花,可惜啊可惜,偏生眼睛了,冷的跟冰渣子似的。細細瞧來,連半分開心的意味都沒有。待嫁女兒的嬌俏,豈是能在她面前裝出來的。
「你不必裝了。」
幽幽嗓音如同堅韌割裂若水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若水驚愕的抬頭,見到黛玉揮揮手,將身邊的人都潛了下去,端坐在蘭香八寶椅上,面容一片澄淨下,全是瞭然。
「若水,若水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麼。」
雖是驚愕,若水卻硬撐出笑意,恭謹的跪在地上,這一次,卻再也不敢抬頭。黛玉的目光太過犀利,逼得她心中一陣膽顫。
食指在桌面上輕敲了敲,黛玉狀似毫不經意的攏了攏如雲的髮髻,語氣雖緩,卻不容辯駁的道:「本宮知道你和環兒之間發生的事情,你當日既能找人前去刺殺他,又豈會這麼快轉了性子,高興出嫁。」
「娘娘……」
見到若水慌張的神情下有隱藏著幾分憤恨和被人耍弄的不甘,黛玉在心中歎了氣,繼續道:「你不必懷疑,環兒從來做事最有主見,他既然定了心要娶你,就必定是真的想要娶你,你刺殺他的事情,他又如何會告訴我?」
若水聽的這話,一面驚詫於黛玉識人心思的敏銳,不過想到既然黛玉已經知曉,深藏於心中的那股子傲性子出來,也就上了火頭,冷冷道:「娘娘果真是心疼弟弟,什麼都肯替他擔了。」
黛玉聞言,不禁好笑,果真還是個野性難尋的丫頭,她不過說了幾句話,就惹來這般反彈,且說話僵硬,毫不知道轉折。看來今後還是要細細調教的。否則,這等真性情,在她面前,倒是喜歡,可若是再那幫子誥命福晉面前,且有苦頭吃了。
她今後可還想過些鬆快日子,縱使環兒得寵,沒人敢直面抗衡,背地裡的心計,豈能少得了,惜春隨指,卻心性激敏銳,何況她是十七福晉,位分上躍的過去的人寥寥可數。這個若水,根基淺薄,家世不高。定是要小心才行。
想到這裡,黛玉板了板臉道:「本宮自然是心疼環兒的,他從小在我跟前長大,便是吃食衣物,本宮也是上心的緊,何況是他的婚事。本宮雖昔日答應過允了他的心意,可是他要娶的女子,本宮必也要查驗清楚,若是危害了他,本宮豈能容情!」
最後一句話帶了幾分怒意,憑空而來抬高的話音也讓若水的心懸了幾分。暗自愧悔已經到了宮中,怎麼還是壓不住脾氣,若是得罪了這個御妃,只怕娘親今日都活不過去。
思及此,若水俯身跪了下去道:「娘娘恕罪,若水知錯了。」
有心搓搓若水的銳氣,黛玉也不叫她起身,緩緩道:「本宮不妨告訴你,環兒打小主意甚多,本宮原是不操心的。只這一次,他突然來信說要本宮幫忙向皇上求情,請旨賜婚,本宮雖允了,心裡到底存疑。」
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眼見的地上衣衫墜地的女子衣袖抖動,便知道她心中的害怕。黛玉略略滿意了幾分。還好,尚知道害怕,在宮中,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的蠻幹了。
「這些年,環兒及冠之後,因了各種緣由,京中名門女子,宗親大臣,求皇上賜婚的人不計其數。可環兒從小立誓一生一世一雙人,竟是一個都看不上。本宮和世子妃也由得他,婚姻大事,若是不能找個自己順心的,卻是一輩子的苦楚了。」
黛玉說到這裡,不由得幾分惋惜,這麼些年,為了陪在胤禛的身邊,她甘願身處皇宮,皇后已去,她不得不主理後宮事物。因為八旗秀色那裡,她也曾是多次賜過婚事的,每一次,皆是兩邊的父母前來討恩典,卻不知道那些男女,是否心甘情願,冷眼看來,竟多半都是為了家族中的勢力罷了。她縱使堪憐,也別無辦法。時局如此,她亦只能護著好身邊的這幾個弟妹。
「本宮一直讓皇上不要給環兒賜婚,是為了他將來一輩子過得順暢。卻不是為了讓他日日夜夜活在性命之憂裡面!」
若水本是沉浸在黛玉的話中,一時間聽了這個話,又有些驚懼,跪在地上,越發忐忑起來。
「你的事情,本宮既然存了疑,豈會不叫人查探。環兒的確一字未說。你不必以為他另有打算。婚姻大事,他絕不會拿來算計什麼。」
黛玉直直的看著地上的女子,本不欲多言,不過這個若水性子倔強,對於這樁婚事,本就不是十分的心甘情願,若是再有了什麼萬一,一股腦兒將帳算到環兒身上,婚後的日子,恐怕不是十分的樂觀。
若水的心被黛玉的忽緩忽急的話弄得起起伏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黛玉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只能訥訥點頭。
黛玉見狀,方又道:「過去的事情,本宮可以不計較,誰派你去的,本宮心裡也自然有數。只一點,你須記住,今後和環兒成了親,你便是他的人,若是再生異心,危害到他,且不要怪本宮拿出十分的狠辣來對付你了!」
若水聽出話中的含義,又驚又喜,沒想到黛玉說了這麼多,卻是又放過了她。只最後一句,若是自然明白,這個御妃娘娘,主理後宮,稱頌天下,斷斷不是一般女子,她即說得出口,今後她就會遵言執行。
愛不愛賈環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今後伺候好他便行了。只一點,她是決計不會對他動心的,因為她不想像她娘一般,付出一切,到頭來卻是痛恨半生的結局。男子的心啊,從來就是世間上最骯髒的東西。
看著若水神情恭素,眼底卻獨獨留了一分輕鄙。黛玉蹙了蹙眉,若水娘親的事情,當初著人查探若水的時候,也是有人報上來了的,黛玉自然清楚這等傷口不會輕易癒合,只是擔憂,今後賈環的這條路,恐怕不太好走就是了。
然而,其它事情,她尚可幫著打理一二,這情愛一事,非得要人的本心才行。思及此,黛玉也不多說,喚了雪鷺進來。
「你帶著若水,先行打理休息一番,晌午用過膳,三妹妹也是要過來的,叫著一塊子說說話,就叫宮中的嬤嬤開始教導禮儀。」
雪鷺應了一聲,親去扶了若水起身。
若水揉了揉跪的有些發麻的腿,暗自懊惱果然天家規矩極重。她又哪裡知道,黛玉故意下她威勢的一番用心良苦。
若水自告了罪,退至門口的時候,黛玉忽然輕聲囑咐道:「本宮今日跟你說的話,見了世子妃,不許透露半個字。」
若水又是一驚,也不明白黛玉為何這等說辭,京中不是都說,御妃娘娘和十二福晉,十七福晉,以及蒙古巴特世子妃,乃是從小培養起來的情分,最是交好。況且今日又沒有說些別的,為何就不能說了?
雖是心中懷疑,若是到底也記得開始的教訓,應了聲是,不發一言的退了出去。
直到見得若水的身影慢慢淡出,黛玉才對著身邊的雪雁道:「你看如何。」
雪雁淺笑道:「娘娘,奴婢一路服侍這位主子回京,這位的脾性,似乎不太好相與呢。」
黛玉蹙眉道:「正是這個,這個丫頭,凡事都愛求個明白,心思又重。雖沒有什麼大的害人心思。可到底在那種殺手之地混居了許久。難免處事鋒芒畢露,不夠圓滑。京中圈子裡不比她處,這等性子,怕是要吃不少的虧去。」
雪雁捂嘴笑道:「娘娘且不必擔憂,環少爺既然選定了人,自然人是活該他來操心的。」
聽了雪雁言語之間頗有看戲的意味,黛玉沒好氣的瞥過去一眼道:「你們呀,就是等著他們鬧騰罷了,越鬧騰,你們反而是越歡喜的。左右不過是嫌棄了日子無聊。」
雪雁自嘻嘻哈哈一番,黛玉卻不得不謹慎行事,想了想,吩咐道:「宮中的嬤嬤都是些人精,只怕素日裡顧忌我這處,反而對若水多加容忍,違逆了我想要磨她性子的原意。你去告訴一聲,雖不至刻意刁難,但是該學的禮數,還是要學好的。總不能來日裡,我處處為她擔憂。」
「是,娘娘。」
黛玉眼光一斂,復又吩咐道:「今日我敲打了一番,不過人心最是難測,你派兩個暗衛,看著她。這個若水,如今對環兒還不是十分的上心,我還得看看。她娘那裡,也叫人看著,仔細人拿捏了做把柄。」
雪雁一一應了,自去吩咐不提。
黛玉坐在殿中,見到外面春陽燦爛,花叢錦繡,掩蓋了皇城下一切的血腥殺戮。唇角滲出一抹笑容。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心慈手軟的女子,今日給了這個名叫若水的女子一個機會,端看她能否過得了她的檢測。若是能過,今後便也是她真正的弟媳,若是不能,那麼,也休怪她用些別的手段了。
畢竟,娘親是若水的娘親,弟弟,可是她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