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風涼涼的吹落在地上,捲起幾卷枯葉,幽深靜謐的庭院裡,宮人嬤嬤匆匆而過,下意識的想要裝做沒有看見那抹孤單的身影。
胤祀踮起了腳尖,努力往窗戶攀爬,可惜都沒有成功,屋內幾聲淡淡的咳嗽傳出來,胤祀的心猛然一個抽緊。心裡冷冷的,接著,就聽見了裡面疲憊的聲響。
「陶翠,去把窗戶關上吧,我覺著有些涼了。」
宮女應聲上來關了窗戶,沒有看見下方躲藏的小男孩。
陶翠端著一杯熱茶,遞給咳嗽不止的良貴人,良貴人接下,一口飲盡,便是很長很長的一聲歎息。
陶翠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良貴人,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主子,您病的這麼厲害,還要擔心著八阿哥,要不,還是稟報了上去,求惠妃娘娘恩准,讓八阿哥回來看看您吧。」
思兒心切的良貴人此時卻是堅決的搖頭:「不行,不能讓八阿哥知道了,。他如今跟著惠妃娘娘,本是極好的。身份遠比在我身邊高貴的多,今後的日子也是極好。我可不能為了我這麼點小病痛,再耽誤了他今後的前程。皇上,素來就是不歡喜他和我走的太近。」
良貴人的話裡藏著幾多的委婉哀思,這麼些年來,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能就著參加宮裡大宴的機會看看她的兒子,她便是再如何想念胤祀,也絕不會前去探視,為的,就是告訴那個人,她斷斷不會再有什麼別的想法。
陶翠猶不死心,繼續道:「可是主子,您明明病的這麼重,若是八阿哥回來看看,您必定會好上許多的。再者說了,終究是親骨肉,看看有什麼打緊,便是四阿哥,也是沒有這般規矩的。」
良貴人陡然苦笑道:「胤祀如何能和四阿哥比,他可是佟皇后膝下養大的孩子。雖說佟皇后故去,情分仍在,在皇上的心裡,便是十個胤祀,也比不過一個四阿哥的手指頭,胤祀自然是不能和四阿哥一般任意行事的。」
陶翠咕噥道:「主子,您總是這般妄自菲薄的,好歹你也是生了一個阿哥的正經主子,竟是每每和氣的讓一些個奴才都欺負到了頭頂上來。」
良貴人輕咳了幾聲,淺笑道:「我本就是身份低微的人,不過是一朝蒙了皇上的錯愛,又何必拿了主子的款,再說,這對胤祀,原也不是什麼好事。」
陶翠無可奈何的看著性子溫潤的主子,拿了一件披風過去。歎道:「主子,您這般事事為了八阿哥,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明白您的這番心意。」
良妃搖搖頭笑道:「我也不想讓他如何明白,只要他一生過得平安,有了出息,便是極好的了。」
涼涼溫軟的話語透過窗花輕輕的飄到外面,重重的砸在小胤祀的心上。原本只是因為聽見自己的生母病重,才興起過來看看,沒想到,聽見的卻是這樣一番話。
胤祀是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的,現在對他慈和溫順的額娘並不是他的生母,卻是皇阿瑪下詔養育他的人。對於那個生母,胤祀原也沒有多少指望,只是很多次,他看見和他一樣的四哥,明明都是自小就被交給了別人養育的孩子,在人們眼裡,卻是那般身份不同。
他的四哥,即使身份尊貴的養母去世,依舊是有了一個突然得寵的生母,然後身份地位依舊沒有人能夠小瞧,哪裡如同他一般,宮人們在面上並不敢冒犯,但是吃的穿的,永遠都是挑剩下的物件。
他來,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生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胤祀也是十來歲的孩子,已經看盡了宮中人的冷眼,足夠明白事情言語。他就是在那一刻看清楚了自己額娘的悲哀,原來,不是不愛,只是不能愛。
那個時侯起,胤祀終於明白,在這個宮廷中,即便是一些母子相聚的溫情,也是要權勢的高台來成就的。
所以,胤祀下定了決心,總有一日,要他的額娘,可以直起腰桿在宮中生存,再不會連一些個奴才都要給了冷眼對待,
他在不停地奮發爭鬥,寒暑夏秋,總是乖乖的書房裡面看書習字,老師也漸漸多了認可的目光,他再不是學堂裡面那個代替太子受罰的工具,而是實實在在的有了身份地位的阿哥。
時間幽幽,到了十五歲那年,胤祀終於因為學有所成,可以和了胤禛一道前去江南辦差,雖說兩人的差事各有不同,可是這一趟,胤祀也是下定了決心,是要做出點成績來,讓眾人都看看,他也是當前最得力的阿哥。
江南物產豐富,朝廷每年的收支大半都是從這裡的得來,加之掌管江南大權的林如海又是康熙親信的過命兄弟。所以胤祀在來之前便和胤禟幾個商量了一番,決意是要和林如海好好的拉好了關係。而林如海的命根,莫過於那個名聞天下的女兒,林黛玉是也。普天之下,每每的關係牢固,都逃不過一個聯姻二字。
林府之內,胤祀想到今日林如海隱晦的拒絕,便是有些心裡窩火。以他今日的身份地位,便是要求取一個正經的王家格格又有什麼困難,說來,那安親王的孫女,也是要巴巴的嫁了給他,可是偏偏,林如海竟是如此生硬的就表明了立場,便是連見,也不肯讓他見上一面那個傳說中美若仙女的林黛玉。
只是,這麼些個事情,卻是不能輕易放棄了。康熙對於林家的厚恩,那是滿朝都知道的事情。何況,林如海祖上就是滿洲的貴族,累世的皇恩,積攢起來,那可是一筆不能小覷的財富。
「八哥,你這一趟出去,那是最好的時機,想來,皇阿瑪答應了讓你和老四一道去了江南,便是有些要考校你們兩個,也是默許了你和他一道爭取了林如海的支持。」
「胤祀,額娘知道你父皇最是看重兒時的情分,林如海和他一道長大,你若是能得了他的支持,當是你今後一道大大的臂膀。」
胤祀站在廂房內的窗戶前,看外面火樹銀花,想到來之前惠妃和胤禟的交代,心裡不由得生起一陣淺淺的怒氣來。
好個林如海,分明就是不把他這個朝廷上炙手可熱的賢王放在眼裡,就這麼應酬了幾句,就把他冰在了屋子裡面。他倒要瞧瞧,到底林如海面對他和老四的延請,想要往哪邊的大樹靠去。
胤祀手中一緊,心裡正在計較,突然,幽幽的清亮吟唱傳過來。
唱曲的人顯然年齡極小,語調裡帶著微微的顫音,可是在婉轉的歌聲裡,藏著的透徹和純淨,卻是宮裡面重金延聘的樂師都不能比過的。隱私心裡一動,走出屋子,想要前去看看。
斑駁的樹影下,透過一層霧濛濛的夜色,胤祀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坐在池邊,彎彎的髮髻,腳丫小巧扑打著池水。雖然衣飾文秀,那銀色的歌聲卻怎麼掩不住出塵的淘氣趣致。
胤祀心中瞭然,能夠在這林府中這般放肆的娃娃,必然就只有那個林家的千金黛玉了。
腳下的步子慢慢靠過去,卻在即將接近時,有人從身後喚住了他。
「八弟,夜色尚好,你可是前來賞月的?」
胤祀轉身,胤禛站在月光之下,一身青色衣袍袂袂飛揚,臉上的神情清冷依舊,只是奇異的帶著微微的緊張。
胤祀抱拳,笑道:「四哥,這林大人家的宅子果然雅致,想來您也是出來欣賞這大好美景的。」
胤禛微微點頭,眼神不經意的往前一瞥,隨即淡淡的道:「我在前頭的亭子裡備下了一壺好酒,八弟若是不嫌棄,咱們兄弟今晚就借林大人的地方好好聚聚。」
胤祀和胤禛原本就是心照不宣的死敵,多年來,也是抱持了不相往來的念頭。只是,都是皇室阿哥,也知道面上的功夫是要做足的,所以,即便此次胤禛的邀請極其突兀,胤祀也不能拒絕。
胤祀笑著點頭道:「如此尚好,說了,我和四哥也是好久沒有聚聚了。」
胤祀隨著胤禛的步子往前方走去,只是心裡面微微的波瀾還是促使他回頭凝眸。可是,這一望,卻已經再也沒有了那個小身影。湖邊高歌曼妙的女娃,像是一個仙女,已經消失在了夜色的掩映下,徒留下一池心潮。
回京的時候,已經是兩月之後,在這段時間了,便是胤祀找了多少的由頭,始終是見不到那個傳說中的妙人兒。胤祀開始隱隱有些明白,林如海似乎早已是有了決斷,是有意在隔開他和自己女兒的距離。
只是,胤祀在心裡冷笑,他已經起了好奇,起了征服的心,何況,那個女娃的身後,帶著那麼多不可抵擋的權勢,他怎麼會輕易放手。
他是八阿哥,眾人口中的賢王,便是皇阿瑪,這些年來,有意無意的暗中遏制,他也可以突破重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
不過,每每老四那裡,聽到他提起林家女兒時,那樣不自然的凌亂眼波,從不曾見過的惶惑,卻是更加讓他有了疑心。若是林如海果真決斷了地方,若是老四真的動了心,那麼,林黛玉在他的手中,就更是大大的一步好棋!
江南一行讓胤祀自以為手中有了更強的棋子,卻沒有想到,這樣的好勝好奇,不過是讓他對遠方的一株秀色越加上心,在別後的驚鴻一瞥中,從此難忘!
番外必然要慢一點的,明天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