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說完,拉著仍舊呆立的趙姨娘和淚流滿面的探春乾脆利落的往外面的走去。外見有小廝要攔,被賈環如狼似虎的目光一瞪,登時軟了半截,紛紛退讓開去。
賈母捶胸頓足的喊了半天,卻是未得到絲毫理會,只好對著惜春和迎春道:「你們兩個丫頭,快是去勸勸環兒的。」
惜春和迎春也被賈環驚得不輕,聽了賈母的話,忙忙的追了出去。賈母只看著這等模樣,不由得泣道:「這可怎麼是好,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王夫人見了賈環要走,心裡卻是極為高興的,只道:「老祖宗,他要走,你便讓他走便是了,這等不知道規矩的東西,留著做什麼用。」
賈母大怒,啐道:「你還是胡說的,我只告訴你,環兒若是離了家,寶玉便更是救不回來了。」
王夫人只扁嘴不信,道:「老太太這話可是說的,便是他留了在家裡,皇上那裡又能說上些什麼。」
賈母只看著王夫人歎氣,知道她素來就是這等脾性,最是目光短淺不過,然則現下的當務之急卻是將寶玉救了出來,因此賈母也懶得再和她說話,只在一邊歎氣。
薛寶釵已從初始的震驚當中回復過來,上前把住了王夫人的手臂道:「娘親不要著急的,且忘了,咱們還有賢妃娘娘呢。」
一語驚醒眾人,王夫頓時抹淚道:「正是如此的,寶玉可是賢妃娘娘的親弟弟,自然可以求了娘娘的。」
賈母聽的胤祿的話之時就已知道元春是做不得主的,只是如今病急亂投醫,卻也是沒有辦法,因此道:「也好,今日晚了,也只能這麼將就著,明日你便進宮去求見娘娘吧。」
薛寶釵見賈母居然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心中也是大為得意,心神穩了下來,便叫了下人們進來灑掃,又吩咐各處準備膳食的,竟是一派女主人的風度。只是賈母今日也是疲憊已極,見了薛寶釵處理的極為妥當,也是並沒有說話。暫且由著她去了。
且說賈環帶了探春和趙姨娘出門而去,賈母叫了惜春幾個取爛,卻終是沒有攔住。晚間的時候,賈母躺在床上,痰氣湧了上來,心裡就生起越加強烈的不祥之感。直到三更的時候,忽然起身做起。
鴛鴦原本守著賈母,見了賈母起身,只以為又是如同往日一般,半夜起來咳血的,連忙將痰盂端到了賈母的面前,又叫了小丫鬟捧了茶水過來。
賈母一把揮開了面前的東西,抖著嗓子道:「去,去把二丫頭和四丫頭叫過來。」
鴛鴦還要拿手去扶著賈母,卻被賈急促的手腕道:「快去,快去把兩個丫頭叫過來。」
鴛鴦看著賈母的情形,竟是大大的不好,連忙諾諾的應了,叫了幾小丫鬟去把惜春和迎春都叫過來。
惜春和迎春早已都是和衣睡了,聽見賈母傳了人來找,都是睏倦的很。但也是急忙的就隨著過來了。
賈母見了惜春和迎春,將面前的茶水都是打翻在了地上,只是急促的抓住了二人的手腕,道:「你們,你們兩個,可是有進園子的牌子的。」
惜春見賈母一臉青紅,就知道她身子不爽,哭著道:「老祖宗,您是怎麼了,身子不好麼?」
賈母咳嗽幾聲,迎春忙拿了帕子去給她擦嘴,卻是見著帕子上紅紅的一片。也唬了一跳,道:「老祖宗,我們去給您傳太醫吧。」
賈母喘了口氣,道:「不必了,我叫你們來,便是為了一個事情,你們立刻去了園子,求求御妃娘娘,將寶玉放了出來。」
迎春是個機靈的原也猜到了賈母最終還是會找到黛玉那裡,畢竟賈母不是王夫人,深知胤禛那裡的臉面黛玉卻是比元春強了不知道多少。只是……
迎春看了看外間的天色時辰,道:「老祖宗,如今這個時侯,還是等著明日再說吧,您先顧著自己的身子要緊。」
賈母又是一陣咳嗽,只固執道:「不必等到明日,你們立刻就去的。否則怕卻是太遲了。」
惜春見著賈母的樣子,哭道:「老祖宗,您這個樣子,還惦記著寶哥哥做什麼,他在裡面呆個一日兩日的又有什麼要緊。」
賈母喘著粗氣道:「今日若是不去,恐怕你們寶哥哥卻是再也出不來了。」
鴛鴦看著賈母極其固執,因而道:「二姑娘,四姑娘,你們就聽了老太太的話過去求了御妃娘娘,也好解了老太太的心結,身子骨也才能大好的。」
迎春和惜春無法,只好交待了鴛鴦要好生照顧賈母,這才擔憂的叫了人備了馬車,深夜網圓明園而去。賈珍得知消息,唇角翹起,並為多說什麼,只是手勢舒展之間,一隻白鴿沖天而起,趁著夜色往圓明園飛去,卻是搶在了惜春二人的前頭。
屋內的燭火搖曳不穩,賈母撐著身子不肯安歇,鴛鴦拿著賈母沒有辦法,由著她坐在床頭等待惜春幾人的消息。實則心裡也是不明白的。
寶玉雖說如今被關在了大理寺,只是卻沒有上面的意思要如何處置定奪,以了御妃娘娘的臉面,便是誰也會客氣上幾分。何況御妃娘娘素來孝順,便是第二日再去,又有什麼要緊。
鴛鴦始終是想不明白的,因此只好守著賈母,看她眼睛裡的光芒閃閃爍爍,老臉上堆滿了憂慮。
惜春和迎春這一去極久,只等到第二日的午時,方才有惜春身邊的入畫回了來報信,賈母聽了,連忙叫人把入畫帶了進來,因問道:「你們家姑娘呢?」
入畫年紀小,只拿著黛玉賞的一個荷包,笑的嬌憨,道:「老太太不必擔心的,昨個兒姑娘們深更半夜去了園子,皇上也沒有責怪呢,只是今早皇上說了御妃娘娘想要去承德避暑,因看了御妃娘娘捨不得兩位姑娘,所以把她們也一塊帶了過去,今早還特特上了環二爺那裡,把三姑娘也一起叫過去了。因怕老太太擔心,所以叫我回來報信。」
賈母聽完,登時眼前一黑,捶胸哭道:「天意啊,天意,這番做法,豈不是要絕了我的寶玉麼。」
鴛鴦被賈母的樣子嚇唬住了,連忙扶住了賈母,又叫了人去將賈政等人都請過來。只賈政王夫人幾個到得時候,賈母已然是面色慘白,倚在床頭,氣息虛弱了。
賈政泣淚道:「兒子不孝的,母親病了許久,兒子卻是不能侍奉湯藥。」
賈母撐著一口氣息,叫了屋中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看著賈政賈赫幾個道:「我如今已是不行的人了,叫了你們過來,也無非是有幾句話要交代。」
賈政含淚道:「母親切莫說這話,當是好好吃藥就能好的。」
賈母虛弱的笑道:「我的身子骨,我再是清楚不過,早就是腐朽了的人,若不是為了這個家裡,卻是斷斷撐不到這麼個時候。」
賈赫卻是惦念著賈母存留下來的東西,舔著臉道:「母親有話可是快說的,說完才是好分家呢,省的日後竟是不清楚明白,我和弟弟鬧了生分。」
賈母對於賈赫早已是沒有了指望,聽的這話,也不氣惱,只道:「你們要記住,咱們這個家裡,今後的富貴,一切只能依著那御妃娘娘和環兒,我已是叫了人去叫環兒回來,若是他果真能看在我一把老骨頭將去的份上,重回家裡來住著,那麼家中尚且有幾分指望,你們今後行事作為,也必依了他的吩咐做事。」
王夫人聽了賈母的話,頓時有幾分不滿,賈母看著王夫人,冷笑道:「我知道你是不高興的,可實情卻是如此,賢妃位分雖高,在宮裡是否得寵你們卻都是明白。至於寶玉,若是環兒肯照顧他,方才有了活路,若是家都敗了,依著寶玉的脾性,如何能活下去。」
王夫人在賈政的瞪視下,一時之間也不敢說話。只好先行應了下來,想著賈母反正已是這樣,先應承幾句,也是沒有關係的。
賈母就著鴛鴦的手喝了一口水又道:「我昨夜裡就叫了二丫頭和四丫頭兩個去求見娘娘,只是皇上看來且是不想放了寶玉的,竟是將御妃娘娘和幾個丫頭一股腦兒的弄去了承德避暑。」
王夫人此時方才有幾分正色起來,急道:「那皇上可是想治了寶玉的死罪的?」
賈母道:「皇上總是會顧著御妃的臉面,必不會真真的要了寶玉的命,只是牢獄之災,極大地苦頭,可是不能免去了。」
王夫人聽了,頓時大哭起來,賈母皺眉道:「哭些什麼,吃些苦頭也是好的,若是環兒回來,你好好求求他,說不得,你還能見著寶玉回來的一日,否則,只怕……」
賈母咳了幾聲,又道:「我為這個家,只怕已經是耗盡了御妃娘娘對我的情分,若是我這老婆子果然去了,你們竟是不妨交出那些來路不正的產業,發還國庫,再叫了幾個丫頭去御妃娘娘那裡跪求,方可能留下我賈家一條生路。切不可再貪心不足。」
賈赫和王夫人一聽要交出那些搜刮來的梯己,便都是不樂意,唯有賈政含淚道:「母親放心,兒子都是記住了。」
賈母點了點頭,閉著眼過去。賈政幾人頓時大亂,賈赫卻是忙著叫了太醫來看賈母是生是死,若是死了,他也好早早的分賈母的梯己。
然則太醫看了之後,卻說賈母雖然身子積弱,還有一口底氣存著,想來竟是心事未了的緣故。賈政原本想要要將惜春幾個接了回來收在賈母的面前,可是奈何避暑山莊裡有胤禛在那裡,卻是不敢輕易冒犯。
只賈母這樣混混沉沉到五日上頭,賈府上下都是籌備起了喪事,門口的小廝方才見到一身玄袍的賈環進來,連忙歡天喜地的進去報信。
賈母一直昏睡,聞得賈環回來,眼睛忽然睜得代開,且是面色紅潤,顯然已是迴光返照了。
賈環冷眼看著賈母對他一番痛惜交代,都是說了當年對他不好,且王夫人約束不足,但是轉口卻是又說了一家親骨肉的話來,字字句句裡面都是要他照顧賈家的。
賈環原本使念著一點孺慕之情回來,聽的這些,不由得更是心涼,想不到賈母在這個時侯還要拿了骨肉之情做要挾,因此等到賈母說完。賈環才是掃了一眼面前的王夫人幾個。
賈母只充滿希望的看著賈環,等著一個回復,賈環輕輕一笑,卻是再實誠不過的道:「老祖宗放心,該是我做的事情,環兒定然會做好。」
這番話回答的含糊,賈母明顯有些失望,只是卻笑道:「好,我就知道,環兒最是長進的。」
賈母因想了想,道:「如今皇上去了承德,你隨著莊親王在宮中主事,當知道賢妃娘娘如何了。」
王夫人聽見賈母問起賢妃,也是巴巴的豎起了耳朵。只因為那日她去宮門口求見賢妃,卻是聽說賢妃因事被皇后禁足,心裡很有些提心吊膽,卻又見不著,更不能拉了臉去問賈環,現在賈母問起,她如何能不心急。
賈環見賈母問起這個,臉上很有些猶豫,卻是終於淡淡的道:「三日之前,賢妃娘娘因觸犯宮規,行為不端,被皇上下旨撤了封號,賜了一壺美酒,已是歸天了。」
此話一出,登時如晴天霹靂,王夫人固然是嚎啕大哭,賈政幾個聞得賈家最大的靠山已然不聲不響的死去,也是白臉一片。
唯獨賈母,呆愣片刻,許久方才笑著流出眼淚,喊道:「賈家亡了,賈家亡了……」
一時氣血上湧,整個人摔倒下去,臨去之前,卻是想起黛玉當年的話語,「外祖母在,賈家便在。」
賈環心中酸澀,見了賈母兩眼圓睜的倒在床頭,長久無話,只是半晌之後,才是帶著眼中一點熱淚,歎息著跪倒在賈母的面前。
賈政幾個回過神來,才明白賈母已然去了,都是嚎啕著大哭跪倒在地,也不知道是哀傷賈母的離去,還是懼怕著如今賈家岌岌可危的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