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醫生不是為了賺錢,或博得享譽國內外的好名聲,而是為了減輕病人的疼痛,讓他們在生病時得到好的醫療照護。
柳清羽用手中的病歷表朝她腦門拍。「跟著我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沒你想像的輕鬆,若是吃不了苦趕快打退堂鼓,我可以幫你轉介到眼科或放射科。」
最閒散的小科,除了填寫資科、看看X光片,其他時間大都很閒,適合打混。
「我不怕吃苦,再辛苦的工作也能勝任。」她要把握最後的學習機會,不讓自己懈急。
「那你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活像吸毒過度的煙毒犯,眼窩處塌陷得厲害。」她像失去水分的蘋果,鑒個萎縮,看不出朝氣十足的活力。
很想不去注意,但是柳清羽目光溜了一圈,還是回到她哈欠連連、精神不濟的臉上。
沒有理由的,他就是無法忍受她的不愛惜自己,輝煌的年輕歲月竟搞得未老先衰,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人如何看顧病人。
「厚,你不提還不氣,你一提,我就有滿肚子的苦水要吐,我們實習醫生也是人吶,哪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機的待命,管理階層肯定是要整死我們,我已經連續加班三十六小時了……」說完,她忍不住磕睡蟲的召喚,捂嘴打了個哈欠。
「三十六小時……」他沉吟了一會,對她的說詞並無質疑。
因為他也是過來人,曾經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的值班,僅能利用空檔打晚,長達數個月以醫院為家,做著主治醫生所不願做的瑣事。
「要不是老師來找我,這會我還脫不了身,彭醫生說他下午有兩場手術要動,我不能走開,要代他值勤。」她累得快垮了仍不得休息,要巡病房,診斷那些住院病患的病情有無變化,好隨時做處理。
「外科的彭順治醫生?」他今天有排開刀?
「嗯!彭醫生是我上上個指導醫生。」她努力睜開眼,打起精神。
「他到現在還在使喚你?」柳清羽心裡有數她被捉班了。據他所知,今天的手術室排的是腦外科手術及肺水腫手術,根本沒有彭順治醫生的一般外科手術。
結了婚仍不安於室,私底下與七樓護理站的小護士搞婚外情,他的妻子不只來鬧過一回,甚至要告醫院管理無力,縱容院內人士行不倫私情,一度沸沸揚揚的。
雖然最後事情被壓了下來,可醫生的高薪和光鮮亮麗的頭街,仍吸引不少懷著醫生娘美夢的護理人員,彭順治的外遇對像不只一人,他與已婚的護理長也往來密切,這是院內公開的秘密,只差沒人出面點破罷了。
適巧今日護理長也排休,因此他蹺班只怕是為了幽會。
只有好騙的實習醫生才相信那套隨口一編的說詞,傻手手地拚著爆肝的危險替人代班。
「不算使喚啦!是我自告奮勇要多累積一些經驗,多學多看多實習才能更快增進實力,我要當懸壺濟世的活菩薩。」夏向晚逞強的舉起手臂,有些滑稽地想擠出令人爆笑的小老鼠。
濃深黑眸閃著幽光。「量力而為,別以為年輕就百病不侵,上次的感冒拖了多久?」
「啊!那個……我……沒幾天,我身體一向很強壯,免疫力超強……」她發窘地紅了雙頰,怕被當成病貓看待。
「嗯哼,你在欺騙別人,還是說服自已?在醫生面前也敢睜眼說瞎話。」有多強,還不是被小小的病毒襲倒。
「我也是醫生……」她可以自行開藥,打退燒針,殺死病毒。
「半吊子醫生,而且是毛沒長齊的實習生。」他貓了眼她胸前的名牌,嘲諷的意味濃厚。
「我……我……我羽毛也有長豐的一夭。」她語氣很虛,少了懾人氣勢。
柳清羽面無表情地輕哼一聲。「等你能飛的時候再說,大話人人會說。」
「你……你看不起人……」她非常不服氣,但又不敢大聲叫囂,畢竟她能不能畢業的成績全捏在他手中。
小人!
「少在心裡罵我,有本事就做給我看。」他的嚴格取決於這個人值不值得他用心。
這人是鬼呀!連她偷罵他都知道。夏向晚偷偷地眨眼,訝異他的敏銳。「我會讓你收回侮辱人的話,不過你真的很機車耶!」
明明人長得斯文帥氣,個性卻不是普通的難搞,老是酸言酸語的損人。
「你說什麼?」他目光一沉,清雅面容驀地冷肅。
「沒有、沒有,我哪敢說什麼,柳醫生掌控我的生殺大權,我奉你若神明,有車你先坐,有雨我替你檔。」攝於對方淫威之下,她不得不百般忍讓。
見她眼皮沉得快睜不開,他在心裡暗歎。「先把我桌上的資料整理一下,我晚點要看。」
再不讓她睡一會,她恐怕撐不住。柳清羽設想過自己此時的心態是什麼,一向公私分明的他不允許殉私縱容,但是她疲憊神色不佳地在他眼前晃動,不自覺的心口一動,想給她趁機休息的機會。
不過某人卻不領情。
「可你不是要看診了?從今天起我要跟隨你左右,當你形影不離的背後靈。」她要偷師,把他的醫術全偷光光。
他故作嚴肅地以食指關節叩她額頭。「我是你的指導醫生,我說的話你只管服從,沒有異議。」
「我要學習……」他不讓她跟,她不就什麼都學不到?
「零分這個分數你覺得如何?」他笑得風采翩翩,好不親和。
「……」她咬著唇,很不甘心他用給分威脅。
小晚,你好好地用功讀書,不用擔心,其他事爺爺來想辦法。
是呀!小晚,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奶奶和你爺爺都老了,花不了多少錢,日後還不是留給你,你不要覺得難過……
真的可以不要難過嗎?
爺爺奶奶的年紀都那麼大了,他們辛苦半輩子就為日後安逸的養老,覓一處幽僻地方,種種果樹養養花,遠離塵囂的污染和嘈雜。
可一連串的意外打亂他們預定好的計劃,兒子媳婦沒了,祖先留下的山坡地也沒了,兩老到了耳順之年還得撫養孫女。
但是他們一點怨言也沒有,坦然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即使面臨白髮人選黑髮人的態痛,仍平和地看待老夭的捉弄,感謝它賜他們貼心的小寶貝,得以撫慰喪子之痛。
累得睡著的夏向晚趴在桌上型電腦前,閃光的勞幕停在「生命科學研究」這一畫面,她睡得不安穩,不斷地作著令人感傷的夢。
本來她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爸媽都是朝九晚五的公務員,他們只生她一個女兒並不遺憾,反而加倍的疼愛。
只是夭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她國二那年母親檢查出很患子宮頸癌第三期,一直以來的歡樂氣氛消失了。
先是開刀切除腫瘤,然後是長期的化療。
為了治母親的病,父親拿出多年的積蓄,還把剛買不久的車子、房子也賣了。
眼看辛勞有了成果,母親體內的癌抽胞成功獲得控制,逐漸邁向康復之道。
誰知一個小感胃而已,免疫力差的母親並發多重器官衰竭,短短三天就離開了人世。
力完母親的後事,始終走不出喪妻之痛的父親鎮日恍恍惚惚,他班也不上了,常常喝得爛醉如泥,對著廚房叫妻子的名字。
他們愛得很深,無法忍受生離死別。
後來在一次清明掃墓途中,刻意滴酒不沾的他卻在回程的路上與一輛自小客車對撞,三死兩傷,父親撒手人寰……
「夏向晚,我要你整理的資科你整理完了嗎……」
嗎字飄散在微風輕送的晚涼裡,淡如那沁涼山泉,雖不見水波蕩漾,但仍嗅聞到一絲絲水氣。
原就有意讓她小憩一會的柳清羽推門而入,他以為依她的不服氣必會先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因此他不放心地回力公室一院,希望她已放下手邊的工作略作休息。
不過他設想過會看到眼前的情景,解下馬尾的微亂髮絲披散在白裡透紅的粉頰旁,小嘴殷紅吐著醋然氣息,白淨小臉不若巴掌大,顯得脆弱而惹人憐愛。
沉睡的甜美模樣彷彿不站塵的美玉,乾淨白暫,細長的旋毛在眼下形成陰影,如羽扇一般。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左胸流進一股莫名衝擊,似乎靜,又似蠢蠢欲動,矛盾地騷動他不輕易悸動的心房。
「爺爺、奶奶,我一定會賺很多錢奉養你們,讓你們過好日子……你們要身體健康,等我……當上大醫生……」她要買回他們的山坡地,蓋一幢古樸的民宿,讓爺爺奶奶開心。
夏向晚渾然不知有人正注視她善甜睡顏,眉頭微擎地低嗡夢吃,連睡著了都不得輕鬆。
「爺爺奶奶?」為什麼不是爸爸媽媽,難道她的父母如同他的爸媽一樣不負責任,將她丟給鄉下的老人家?
想起令人不快的往事,柳清羽面色陰沉。他已多年不曾與失職的雙親碰面。一個人的生活並不寂寞,至少他再也聽不到兩人爭執的叫罵聲,互相數落誰的愛深、誰的情淺。
相愛至深的夫妻走到這一步實在可笑至極,當年他們為了彼此可以不顧一切,而今卻是反目成仇,死也不肯再看對方一眼。
婚姻關係名存實亡,雖然尚未離婚卻客自有情人,甚至公開出雙入對,以此為手段來折磨愛過的人,讓愛形同童話故事中的泡沫,輕輕一戳就破了。
「爸爸,我好想你,你在天國過得好不好……」不要再喝酒了,晚兒考上醫學院了,你瞧見了沒?
咦!她父親過世了?一絲心疼由柳清羽心中泛散開來。
「要跟媽媽相親相愛!你們永遠在一起了,不能再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晚兒跟你一樣想媽媽……」他們在天上笑得好美,星星都賠淡無光了。
一滴清淚滑下頰邊,一根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承接,微帶溫度的晶淚閃著柔和波光。
「原來你爸媽都不在了,難怪老喊著沒錢,是苦哈哈的窮學生。」少了父母的庇蔭,日子難免辛苦些。
柳清羽沒發覺自己對她多了非比尋常的關心,在他以往的戀情中,他追求的是短暫的快樂,從沒一個女人能走進他的心裡,吸引他目光的是她們美麗的外表。
可是三番兩次和他有奇怪交集的小女生卻是少見的倒外,即使她不是他會在意的類型,他仍不經意常想起她逗趣表情,不自覺的笑開。
「討反的柳清羽,壞人,不讓我跟診,打草人詛咒你……我打打打……」她是高材生耶!誰不搶著當她的指導醫生。
「討厭我?」他驀地一征,隨即輕笑出聲,一抹邪惡的捉弄在眼底浮起。「對你太好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讓你看看我有多壞。」
兩根指頭無預警地捏住她正在禽張的鼻翼,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四秒鐘……當柳清羽默數到十五時,喘不過氣的夏向晚忽地雙手朝空中亂捉,醫生袍下儂千合度的嫩白美腿直踢。
求生是種本能,不管是不是能發揮作用,一旦過到危急,身體嘟會自動自發啟動自我保護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