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日子，因為快樂而過得飛快。我依然住在酒店。北京的名勝太多，每天早出晚歸。
經過樓下的景觀地帶，那裡有一處小型的池塘。
假山流瀑，輕淺的水流聲，很有點世外桃源的意韻。
睡蓮從夢裡舒展開了它的花瓣，彷彿因為羞澀，而半閉著花心，帶著花瓣尖上一點輕紅，更加顯得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韻。
高聳的建築群落，以咄咄逼人之勢，衝入了夜空。
我忽然醒覺，原來已經到了夏季。
我想假裝漫不經心，可是心裡卻又開始百味陳雜。
在京逗留的時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樣的身份。從來沒有上鄒家拜訪，因為鄒宇凱覺得還不是和他母親見面的最好契機。就連鄒玉蘭，也認為自己的母親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根本不可能改變主意。
何況，我從來也不是那種肯做小伏低的人。並不是真想去拜見他的父母，在法國的時候，已經領教了他母親的冷淡，並不想再用一腔熱情，去換一場羞辱。
然而在內心深處，不是沒有遺憾的。總覺得居留在北京的時間，尷尬得像是一場時間的賽跑，費盡心力地跑到半中間，卻發現對手一直在終點冷冷地看著自己。
我甩了甩頭，撇開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怎麼，想家了？」鄒宇凱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鼻尖，這個姿勢，充滿了親暱。
「家？」我想起了那個在五年前逃離的家。
爸爸和他的新歡，大約生活得很好吧？我背著簡單的行囊離開的時候，就徹底地和過去斬斷了聯繫。可是有一種記憶，是根深蒂固的，那裡，畢竟承載著我的童年和過去。
「我指的家，是我們的那個小窩。」鄒宇凱大約猜到了我的悵惘，帶著一絲歉意，「若若，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回你的母親嗎？」
「我找過的……」我喃喃低語。
雖然曾經自慚形穢，但我仍然把我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了鄒宇凱。
只有他，是對我無限包容的。
「別擔心了，你媽媽一定會吉人天相。」他安慰我，「我以為你想念A市。」
我搖頭，在那裡，我也不過是一片沒有根的浮萍。除了關於他的記憶，我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我留戀。
董汐明……
想到這個名字，我還是會覺得傷感。
至於媽媽，我發瘋似地找遍了家鄉的所有小巷，在最終放棄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決定放棄我的過去。
「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了，我們回A市吧。」鄒宇凱在走進房間的時候，抱住了我說。
我的心事，有這麼明顯嗎？
「可是……你的家在這裡……」我猶豫。
「不對，我的家在A市。」鄒宇凱不顧我像征性的掙扎，擁著我跌坐在沙發上，「我的公司已經交給別人打理了很久，也該收回來了。」
「可是你……」我本能地擔憂，手抵在他的胸口處，眼睛則落在他的腦部。
曾經被剃光的一處頭髮，現在已經又長得很茂密，看不出那裡曾經被動過刀子。
「若若，你不要老是拿我當病人好不好？我現在根本與常人無異，能跑能跳，能上能下。如果我的生命不再完整，我怎麼可能會這樣自私地要求你回到我的身邊？」
「可是……」
畢竟是一場大手術吧？有他說得這麼輕易嗎？
「為了你，我要回去。為了我自己，我也要回去。」鄒宇凱的唇落到了我的臉頰，然後沿著嘴角的紋路，來到我的唇上。
輕嘗慢舔，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
夜色如水，整個房間因為拉著窗簾，而湧進了一叢月光，潑天蓋地，彷彿是怒放的梨花。
「就這麼說定了，我們明天就回A市。」鄒宇凱的決定，讓我吃了一驚。
「哪有這麼快……」
「差不多了，我還是覺得我們的小窩比較溫馨。」鄒宇凱說著，似乎很霸道，卻在看著我的時候，掠過一抹溫柔。
我知道，他是看出了我的魂不守舍。
「回長海公司吧，做我的秘書，我不想有一刻想看你，而看不到你。」他認真而凝重。
「好。」我點頭。
雖然我喜歡現在任職的公司，但我更想每時每刻，能夠一抬頭，就看到眼簾裡他的身影。
我們靜坐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說話。
「睡吧……」鄒宇凱歎息了一聲，「我回去收拾一點東西，明天來接你。」
「那也不用走得這麼匆忙吧……」我拉住了他的手。
「哦……捨不得我啊？」鄒宇凱故意誤解我的話。
我——還真是捨不得他離開。
不過，我當然不會丟臉地承認這一點。
「放心吧，不管我媽媽怎麼在我耳邊轟炸，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鄒宇凱誤會我的擔憂。
「我不擔心你的母親……」我低聲說，「我相信你。」
他又落下了一個吻，這一次，直到把我吻得透不過氣來，才肯罷休。
「若若……」他喃喃地叫，忽然推開我站了起來。我有點意味不明地看著他，明明前一刻還一雙兩好，為什麼忽然又翻臉？
「我先回去了。」他說，臉上掩飾不住的淡淡潮紅，終於讓我明白了為什麼，頓時臉上也發起燙來。
「嗯。」我的聲音輕如蚊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好半天我都不能把我的腳步挪回房間。
他留給我的所有感情，我都從來不曾擁有過。
和董汐明不同，他的感情霸道裡帶著克制，讓我明白自己在他心上的地位。他的愛，宣洩得像是夏天恣肆的陽光，根本不肯留一點空隙給我。
而我，滿足於這樣的溫暖。
獨自躺在寬大的床-上，枕頭有點高，讓我一時之間難以入睡。
和鄒宇凱相處的點點滴滴，再一次被我曬在夜晚的夢境。那對幽幽的雙眸，像是一片靜謐的深潭。雖然看不到底，可是我卻知道，那裡面可以照見我完整的小影。而且，只是我的。
手機的短信提示音，讓我從夢裡恍惚醒來，才發現自己和衣側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