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榕樹下,台灣藍鵲飛過稻田時總會把湛藍色的身影刻在嫩綠的禾尖上,那是年少孤獨的印記。
那年榕樹下,攀爬在枝上的孩子們在成長歲月裡過著鞦韆一般快樂而憂傷的生活,榕樹倒垂的樹根如凡世起伏的喧囂,他們終究會長大,終究要像斷弦的風那樣飛揚。
那年榕樹下,也許離開便是成長的開始,誰也沒想過闊別多年後的歸來曾經熟稔的地方早是一片人去樓空的感覺。
……
闊別幾十年後的盛夏,七禾沒想到會在榕樹下等到夕宸。
是的,他已變得有點蒼老,歲月在他那清俊的臉上雕上了幾許鱗紋。可他的眼神依然如燈籠下的天井一般凝重和深沉,還有年少時為她留下的那道傷疤。
七禾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
當初,自己一直只願做個沉默的少女。長大後才漸漸明白年華在踽踽獨行中應該有種叫波瀾壯闊的風景。真正的自由是心生的自由,走的路多了才有懂得沉默地旁觀人世。在令人逼仄的角落裡拓出一條可以供自己踩上腳印的路。
夕宸也沉默不語,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彷彿透過窗子的陽光一樣溫暖。
其實他們都知道能相聚便已知足,那些流金歲月裡所殘存的記憶終究是蒼白無力而難以呼吸。
假如還有美好回憶的話他也不願去回憶,因為如果僅剩下回憶那就代表不再擁有……
他伸出手撫著七禾的面龐,這個深深愛過卻從未擁有過的女子。
他平靜地說,「你瘦了。」
「哥……」
七禾竟也不顧一切地撲入他的懷中,經歷了那麼多她不知道自己會是如此深愛著眼前的男子,直到最後他能摒棄「兄妹」的束縛和自己落寞的經歷而接受這份最初的愛呢?
七禾淚水傾落下來,打濕了夕宸潔白的襯衣……
許久,他們依偎在榕樹下看著一望無際的稻田。
微風吹過老榕樹倒垂的根,如蕩鞦韆一般。
七禾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長髮。
稻田的盡頭一條鐵路襯著被染紅的雲海中盤旋在山上。時而傳來一聲尖銳的笛鳴,彷彿蒼鷹傲視山川寂寞的吟唱。
七禾緊緊地抓著他的右手,把整個身子埋入他的懷中。
他笑著說,「七妹,真沒想到我們會再次相遇。」
七禾會心一笑,並沒有告訴他自己是經歷多少路遠馬亡的歲月才等到今天。因為她已然知足。
他接著說,「這裡還是那麼美,你都看到什麼呢?」
七禾愣了下,她似乎看到了童年踩水車時的笑響;看到夕宸起著單車載她在田間小路裡飛馳著;看到自己抱著吉他在樹下唱著一個夏天的味道……
可最後她只是靜靜地說,「看到了遠方。」
閉上眼睛繼續說,「還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