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第幾次,在楚暮雲說話的時候,穆葵生又神遊在自己的世界裡,楚暮雲終於忍耐不住,咬著牙說:「葵生,聽我講話有那麼痛苦嗎?」
「誒?」不明狀況的某人終於回神,還是一副傻兮兮的呆愣模樣。
楚暮雲心裡的挫敗感油然而生,低歎一聲,說:「葵生,你總是這樣,總是忽略我……」
這副無奈又委屈的模樣,看在一旁的明月和明珠眼裡,著實好笑。當然,她們立馬付諸了行動,很不客氣地笑出聲。
楚暮雲頓覺失了面子,訕訕地剮了她們一眼,沉聲道:「朕把醜話說在前面,你們誰再敢笑,朕絕不客氣,朕說到做到,不開玩笑!」
明月明珠聽到威脅,先是一愣,隨後笑得更歡了,楚暮雲滿臉黑線,他堂堂一國之君,這些個宮女平時不把他放在眼裡就算了,現在竟然讓他丟人丟到穆葵生面前,他再也沉不住氣,又吼了一句:「聽到沒有?!不許笑!」聲音比剛剛更大,更懾人。
這時,終於有人應聲了:「皇上,您不要動怒嘛,奴婢們就是覺得皇上很……嗯,很可愛。」話是明月說的,聽聲音就知道她是在強忍著笑意。
楚暮雲青筋一暴,明月這丫頭剛剛說他怎樣,可愛?
他真的有股吐血的衝動,看來他是太縱容這些個奴婢,她們才不把他放在眼裡,於是火氣更大地吼道:「我哪裡可愛了?我一點都不可愛!」
一直緘默不語的穆葵生看到這一幕,心裡也覺得好笑,這樣一個大男人孩子氣地舉動,說出去實在沒人會相信吧,瞥見楚暮雲撅嘴憤怒的鬥氣模樣,她的唇角稍稍彎一下,只是很輕輕地彎了一下,卻不知怎麼的被楚暮雲眼尖地看到,立刻叫出聲,「葵生,你笑了。」
看著他那莫名其妙的興奮勁,穆葵生無奈地說:「我不笑,難不成你叫我哭啊!」
「哭也好,笑也好,都好過對我不冷不熱不理不睬的。」
聽這孩子氣般委屈的話語,明月明珠又開始偷笑了。
楚暮雲太陽穴突突直跳,只覺得這刺耳的笑聲煞風景的很,「說了不准笑,不要當朕是在唬你們!」
「不笑不笑,咱們怎麼敢笑話英武神明的皇上。」明珠立刻正色說。
楚暮雲朝她們揮一揮手,「先下去,先下去……聽見你們笑就煩心。」
姐妹倆都知道適可而止,再笑下去他可真要發飆了,為避免波及,皆捂嘴作鳥獸散狀。
等她們二人走後,楚暮雲走過去拍拍穆葵生的肩膀,溫聲道:「你現在能這樣對我笑,真好。這幾天你對我不理不睬,雖不是針對我,可我心裡同樣難受。」
她抬起頭看他,目光從他英挺的眉端慢慢的移到色澤溫暖的唇,不遺落一處。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道:「暮雲,如果說我的疏忽讓你難過,我道歉,可是,那些不是我的本意,或許是還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總覺得這段日子過得恍惚而不真實,你是皇上,我是個別人眼裡來路不明的女子,即便在這裡安頓下來,我還是會怕。興許是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吧。」
「不用道歉,不用怕,莫說這皇宮,就算整個梁國,都是朕的天下,有我在就有你在。」
「可是……」
「沒有可是!葵生,現在,我說你聽……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的情況,畢竟夏國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沒有耳聞,只是礙於我的尷尬處境,沒有辦法立刻前去救你。後來又聽派出去的探子說了你後來的狀況,我害怕了,也顧不得修容和其他大臣的阻撓,連夜出發去往夏國,生怕去晚了,留下令自己後悔一輩子的遺憾。」平定一下起伏的情緒,他繼續說:「葵生,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做了皇帝,壯大了梁國,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我好後悔,要是我在第一次聽到你的消息時沒有遲疑,在你雙腿受傷以前就救了你,你就不會這受這麼多苦了。」語氣滿是自責,好像親手做錯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一樣。
穆葵生心裡先是驚訝,繼而是愧疚,她從未為他著想過,也不知道他一直懷著這種心思,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不但不計較,還惴惴不安地怕不夠,再反觀自己這些天對他的疏忽,和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相比,更顯得忘恩負義。
她正視他,低聲說:「暮雲,你沒有任何錯,相反,我一直想好好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把我帶離那個牢籠,謝謝你給了我現在的一切。」
楚暮雲愣了很久,方深吸一口氣,輕輕擁住她說:「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當時願意跟我走,謝謝你,願意留在這皇宮裡,謝謝你,對我的所有謝謝。葵生,你就安心呆在這裡,不要彷徨,不要不安,不要猶豫,我保證,梁國決不比夏國差,你一定會喜歡上這裡的。」
穆葵生淺淺笑著,望著他的眼睛,她重重點頭,「是,我一定會的。」
似乎是一個承諾,兩個人都有了不用言說的默契。
在楚暮雲推心置腹的一番言語後,穆葵生的情況終於漸漸好轉。
似乎夏國,方清塵,以及曾經經歷的痛與悲,都漸漸離她遠去了。
而那些傷痛的,難以回首的過往,都成了她成長道路上的一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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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
夜幕低垂,繁星滿天。
將軍府內,方清塵在院中練劍,青色身影從空中翻飛而下,忽然身子一軟,勉強用劍撐著地才沒有倒下去,汗水大滴大滴的從額頭上滴落下來,他抱著頭,臉色蒼白,映襯著紅唇更紅,青絲更黑,本來就纖細的身體現在看起來更加羸弱,彷彿一用力就可以將他拈碎。此時的他,正死死咬著牙關,像是在忍著極大的痛苦。
高克先連忙走過來扶住他,從懷中掏出丹丸塞到他口中,方清塵吞下藥丸,暗暗運功才平息了體內紊亂的氣息。
高克先望著他慘白的臉,擔憂地說:「公子,你這樣硬撐不是辦法,服用這種止痛丸也不是長久之計,時間一長這種丹丸對你的頭痛會漸漸不起作用,那不就……我想,我們還是找到穆姑娘,把解藥拿過來再說。」
方清塵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隨影這種毒藥不是葵生隨便就能得到的,一定是楚暮雲給她的,解藥也一定在他手裡,我就是死,也不會向他低頭要解藥。」
高克先暗自歎了口氣,道:「穆姑娘怎麼會這麼狠心,給公子下這樣的毒,難道她不知道,這種毒會把人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她這麼恨我,下這樣的毒,也不足為怪……只是……」
「只是什麼?」
「這種毒兩年內不解開,必死無疑,我不怕死,只是我好不容易臨鳳凰池,本想在丞相之位上大展拳腳做出一番事業……現在看來,也是不可能了。」方清塵說,那雙琉璃般的眼睛裡百味陳雜,又有些輕微的茫然,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苦澀。
高克先怔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方清塵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脆弱流露出來,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安慰他,只喃喃喚了一聲:「公子……」方清塵擺擺手,道:「扶我回書房吧。」
「還去書房做什麼,這麼晚了……」
「還有一堆卷宗要閱,皇上現在還小,我是首輔大臣,在位一日就要幫著撐一日。」
「公子,你的身體已經這樣,就不要再那麼辛苦。要我說,咱們乾脆就讓三皇子執政,當初您執意留著他,不就是為以後作打算嗎?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我當初留著三皇子,完全是因為葵生,我若殺了他,葵生知道了一定會恨我一輩子,容靖的事情上我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了。讓容青執政,是葵生走了以後我才萌生的想法,我的身體算是廢了,將來也不能繼續為夏國操勞,可是朝中並不穩定,現在的皇上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只怕我不在之後朝裡又是一片混亂,如果三皇子即位,我會放心很多,現在的夏國,經不起任何折騰。三皇子即位勢在必行,但是——還不是現在。」
「公子,您少年時期就征戰沙場,為夏國立下過赫赫戰功,做了丞相後更是忠心耿耿到這個時候,你還一心顧著大局,夏國有您這樣大臣真是莫大榮幸。」
「榮幸……」方清塵喃喃重複,自嘲地笑笑,「克先,你不必說這些話安慰我,我造的孽……恐怕數都數不清,而且,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為自己的錯付出代價。」
「公子……」
「不說了,我們回吧。」
遲遲鐘鼓初長夜。
夜幕森森,星子藏匿在濃雲之後,殘月勾留在天際,萬物睡在夢裡深處,唯獨將軍府的書房內,昏黃的燭光自窗內透映而出,青衫男子煢影綽綽,直至深夜,如同固執的明月寒星,一千年一萬年都如此甘於孤獨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