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去匡山,李白的心情很複雜。經過李北成的一再勸說,也經過了自己的深思熟慮,李白已是決定走出巴蜀去長安實現自己濟蒼生、安社稷的宏偉志向,但他還想徵得師父的同意。他明白,父母去世了,沒親人給自己把握人生的志向。而師父十多年的關懷和愛護,勝似父母一樣的深情,徵求師父的意見是非常重要的。
回到匡山時,師兄師弟們看見李白隨身帶了不少的物品,以為他是回來長住不去遊歷了,也都一窩蜂地上前幫他提背包。有的就在七嘴八舌地說:「你回來太好了,這匡山現在好冷清啊!」「是呵,師兄弟走了好幾個,師父慪得生病了!」
看見大家的熱情心,李白不好說出令他們失望的話語。原本背包中有不少新買的物品是打算送給大家作離別紀念的,此時他就改變口氣說:「我這次去遊覽,給大家買了一些禮物,人人都有一份。」
眾人把禮物拿在手上,愛不釋手地歡喜不盡。
見到東巖子師父時,見他悶悶不樂的精神不振,面容看上去,像是蒼老了不少。李白本想心直口快地說出自己心裡想說的話,他怕師父受不了,也就把話語嚥了回去。總想一刻不離地呆在師父身邊,說的話語總讓師父聽起來很順心。
但是,李白心裡埋藏的秘密,還是讓細心的師父看出來了。他臉色沉悶,盯一眼李白問:「你別討我歡心,你是不是有話要給師父說,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你要離開匡山了?」
看來是瞞不了師父的,李白只得報著深深的歉意,跪拜在師父面前:「師父,你對我十多年的恩和情,已是我再生的父母,弟子怎能忘,怎能離你而去。只是弟子早已立下濟蒼生、安社稷的報國之心,不得不暫時的離開師父,只是我擔心……」
師父聽李白說完,一直盤腿打坐沉默不語,然後抬起頭來凝視李白好一會兒,最後立起身在大殿裡度著步子。
見師父沒回答,李白擔心師父會阻擋他。他是知道的,師父這個人最不喜歡入朝當官的。早年中宗皇帝下昭,要他去長安當官,他都推辭不去。後來又下昭,他只將《長短經》十卷奉上並未上任。當今唐明皇讀了他的《長短經》讚賞不已,又下昭叫他奉旨進京,仍被他婉言謝絕。更何況,自己這一次走出去,仕途難料,機會也是十分渺茫,師父能讓自己出去瞎碰亂闖嗎?但李白不甘心,他跪在地上,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聲氣說:「師父,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
「你誤會師父了。」東巖子極力控制自己快要流出的熱淚,「徒兒呀,我曉得,你已是得道成仙了……。」
「不,我剛剛入道,咋就成仙了?再說,如果成仙了,我咋個飛不起來呢?」
「你想飛呀?」東巖子沉默片刻:「志氣不小呵,你詩驚鬼神,劍掃惡魔,已是天下聞名的詩仙劍俠了,咋說沒成仙呢?有道是知足者常樂,你呀,總是不滿足!但我看,你也是對的。胸懷大志的人看得長遠,瞅準機遇,咋不去進取呢,也許飛得起來的。不過呢,過分去爭奪,也會走火入魔的。為師並不想阻擋你去一展抱負,也曉得你遲早有一天羽毛豐滿了要飛出匡山去,沒想到你馬上就要走。」說到此,他忍不住的流出淚來,卻又不讓李白看見,背地裡一把輕輕抹去。扭轉頭正住相子把李白一盯:「你要走,為師不放心,你把我的《長短經》十卷學懂弄通沒有?」
「我學懂了」。李白很自信地說:「師父,你要不信,我就背給你聽或是你考我。」
東巖子盯他一眼說:「我曉得,你是讀得熟,也背得全,但你會靈活運用不?你可知,這是治國興幫的謀略,是濟蒼生、安社稷的兵法、政法。可你……」說到此,他就很隨意地選取了《長短經》中的一些內容,出題考李白。李白也都一一地給予了回答。
東巖子點頭讚許。
以為這下子過關了,李白就笑著說:「師父,沒考的吧?師父你放心,我會照著《長短經》的方法做的。」
「慢,我又考你。」東巖子又給李白出了一道題,「這道題你要回答正確啊!」
李白思考了好一陣,給予了回答。
東巖子就搖頭:「你這樣去當官處事,就成問題了。必定受到排斥。不僅懲治不了貪官,還會使自己陷入困境,不用別人趕你走,你自己就要辭官不干……」
「可我……」李白深感回答這道題為難:「我也知師父《長短經》的本意,但我咋能……」
「所以呀,你還得學!」師父在李白的肩頭拍了拍:「這樣吧,你把《長短經》再讀再背,學懂弄通,十天半月後,我又考你。合格了又才說其它的事。」
李白回到住室,他就關起門來讀《長短經》,心裡雖是認為師父故意在刁難,但又不得不照著師父的話做。這一讀就是幾個時辰沒出門。
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李白一望窗外,天已經黑了,這才感覺肚子餓。他就打開門,卻不料藍鴿子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封信。見藍鴿子不出聲氣,李白感覺奇怪,「這是誰給我的信?」藍鴿子仍是一聲不響地把信往李白手裡一塞。
李白打開一看,一眼認出是師父寫的信。他就笑:「師父也是的,有什麼話,直接向我說嗎,何必寫信呢!……」可他沒看幾句,發現不對頭,急忙喊住藍鴿子問:「師父咋要走?」
藍鴿子愛理不理地說:「你先別問,把信看完了再說。」
信寫得很短,卻讓李白痛心不已,他就一字一句讀出來,忍不住的淚水就在直往外湧:「李白愛徒,你不要責怪師父,我並非無情無義之人,我是含淚忍痛暗暗告別你!我知你是去意已定,匡山已是難以留住你,我能依依不捨嗎?你年輕,文武全才,正是身強力壯之時,為師支持你濟蒼生、安社稷的雄心壯志。今天為師出題考你是為名,實際是想讓你多留幾天。現在為師想通了,不該擔誤你的寶貴時光,你應該早一天走出去,早一天為大唐效力。為師擔心和憂慮的,不知這一別,何年何月又相見?此時,為師出走,並不是不辭而別,就怕你看到為師流出眼淚來。我這信的末尾,有一個心願,願你一路平安,萬事順心。盼你有一天再回匡山來。」
李白讀信,先是讀著哽咽,而後就是聲淚俱下了。
讀完信,李白默默地流了好一陣的淚,然後摸著黑去找藍鴿子。
藍鴿子見了他,秋起一張臉,把油燈撥大了點說:「你找我幹啥?師父還不是叫你氣走的。你跟白鶴師姐一樣,都讓師父傷透了心!」
「白鶴咋了?」李白一愣怔,這才感覺到有問題,難怪這半天不見白鶴,「她在哪兒呀?」
「走了,也是走得遠遠的了!」藍鴿子往床鋪上一躺,把身子一扭說:「如今你也走,師父身邊沒一個知心的,能不傷心慪氣嗎?」
「藍鴿子,你快說,白鶴去哪裡了?」李白急切地想知道白鶴的去向,如果問實在了,他是打算親自前去與她道別。
「具體去哪兒了?我也說不准!」藍鴿子不想說更多的話,索性把棉被往身上一蓋,做起要睡覺的樣子。
李白急了,就把棉被一揭說:「你告訴我,她為啥走的?」
藍鴿子氣憤憤地坐起,把李白一推:「白鶴師姐為啥走?還不是怪你,怪你!怪你!」
「怪我?」李白哭笑不得地說:「這咋能怪我,我好長時間不見她的面,我咋個惹她傷心的?」
「你還好意思說,沒見她的面?」藍鴿子把李白狠狠地瞪了一眼,氣憤地說:「就因你時時避著她,總是怕她擋了你的路,她才傷心欲絕的。你曉得不,她追你不上,就把氣發到我身上,我替你當她的出氣筒了!……」。藍鴿子沒完沒了地指責李白,發現李白流出了眼淚,這才轉變口氣說:「其實,白鶴師姐也跟我說了實話的,說是師父安排她跟你一路的,怕你喝醉了酒出事,另外,她也離不開你喲……」。
此時,李白的眼淚水再也忍不住像雨點似的直往下落,心裡是極其的後悔,他嘴裡就自言自語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遺憾呀,遺憾呀,不曉得今生還能相見麼?」
看到李白如此的傷感,藍鴿子又好言勸說道:「李白師兄,你也不要太難過,我聽師父悄悄向人說,白鶴可能去了武當山。你這一次出去,就去那兒找她吧,或許有緣還能相見!……」。
要離開匡山了,李白的心裡是異常的沉重。
匡山寺的道士和師兄弟以為李白要一早走,也都一早起床準備送他上路。可李白遲遲地不起床,就想好好地睡個懶覺,好好地感受匡山的熱被窩。
眾人好不容易等到李白起床,以為他是馬上走,卻不料李白信步出門,很是留戀地沿著匡山小路去散步。他依依不捨的目光凝望著山山嶺嶺出神,甚至連籐蔓、綠草、樹梢也要愛撫地摸一摸、拍一拍。
此刻,他心裡明白,這腳下的匡山小路,雖是曲曲折折,卻是我來來回回走了十多年的熟悉之路,腳印兒重重迭迭的數也數不清。他就歎息,今天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又來走?此時,他就想多走幾步,把腳印兒永遠地留在這條匡山小路上。他多想把這兒的山山嶺嶺多多地望上幾眼,讓它在心裡留下深深的回憶;他多想把這兒的風景,多多地觀上幾眼,讓它在心目中定格,成為眼光裡永遠也看不盡的風光。
太陽升起好高了,眼看已是中午時刻。李白看到寺裡和附近的鄉民都趕來為他送行。他背起行裝出門至眾人面前,依次地注目相望,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又一躬。有不少的人走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擁抱他。
向眾人招了招手,李白就把事先寫好的一首詩交給藍鴿子說:「請將此詩轉呈師父,向他說一聲,李白對不起他,我向他就此拜別!」
李白看見藍鴿子難過得直抹眼淚,他就接著說:「我的這首詩,是拜別匡山,拜別師父,也是拜別各位鄉親父老的。在此,我吟唱一遍:
別匡山
曉峰如畫碧參差,籐影搖風拂檻垂。
野徑來多將犬伴,人間歸晚帶樵隨。
看雲客倚啼猿樹,洗缽僧臨失鶴池。
莫謂無心戀清境,已將書劍許明時。
李白吟唱得深情留連,吟唱完畢已是淚眼朦朧。他轉身來到六棵銀杏樹邊望瞭望,慢慢地伸開雙臂一棵樹一棵樹地擁抱。然後向眾人招了招手,滿眼淚花的一步一回頭地向著山下走去。
眾人忍不住招手呼喊:「李白,我們等你,你要回來呀!」
李白已是走得很遠了,漸漸的就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
人們呼喊李白的聲音卻一直沒停,這聲音一直在匡山的山嶺之間久久地迴盪。
當天,李白回到青蓮與親友和認識他的鄉親告別,準備第二天出行去京城趕考。
晚上,李月園和吳指南急忙趕了來,她把吳指南往李白面前一拉:「哥,我們商量好了,這一次他也去趕考,你們路上也好互相照應。」
「對喲,我的妹妹有遠見!」李白高興得把吳指南一抱。
李白和吳指南是從青蓮漫坡渡乘船離開家鄉的,李月園、高總兵、高亞雷等不少的百姓和親友都到渡口邊為他們送行。一時之間,漫坡渡的上下河邊聚集了幾千人。揚帆起航的船兒漸漸離開,李白站立在船頭向眾人揮手告別的時候,人們喊的喊,叫的叫,幾千隻手密密麻麻地揮動著,這熱烈的送行場面很是使李白感動。
正在這時,一乘轎子匆忙地趕到渡口,從轎內走出了張月娥。她看李白乘船已走,就急速地攆到河邊,向著李白又喊又揮手。
此時,李白站在船頭,望著河岸邊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早已是感動得滿眼淚花,怎能看得見張月娥也來送行呢!
李月園不經意地看見了張月娥,她就驚喜地跑到面前埋怨說:「月娥,可惜你來晚了,你招手送行,我哥是看不見的,你昨不早點來喲!」
「我來晚了!」張月娥眼中滾動著淚水:「你不曉得,我來得好不容易啊!」此時,張月娥還在癡情地望著越來越遠的帆船影,嘴裡仍在說:「我來晚了,但李白一定是看見我了!」 河中的船兒遠去了,她癡情地望著,俊秀的臉上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