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殘酷的戰爭最終以顧國皇帝的死告終。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皇帝死了,士兵們士氣大減,更是沒了主心骨,最後在薛名的帶領下,掛白旗投降。
打掃戰場一片荒涼,顧軍的將士們如同沒了一半的命,垂頭喪氣的被囚禁起來。幾萬人打點起來也是耗時耗力的事,最後幾經折騰,才找到顧國皇帝的屍體,安置到了上好的棺木中。
傅成晨這邊則是喜氣洋洋,派了人抬著顧國皇帝的棺材率先回了七建城,其餘俘虜則暫時留在溪城。
上官凝自那次暈過去,再醒過來神情總有幾分呆滯,看著楊靖也怔忪的說不出話。
樂兒見娘親成了這樣,每天都是淚汪汪的,眼巴巴守在她身邊。
楊靖暗暗歎口氣,他知道自己輸了。
戰爭一結束,雲夕也就離開了這裡,說了血腥看的太多,要去南方好好養養眼睛。臨走前她笑瞇瞇的沖楊靖擺手:「我打算去南方的秀水池轉一轉,在那裡玩一個月,然後去東海賞兩個月的海景,加起來一共三個月,我也只等你三個月哦!」
她這是下了最後通牒,再等他三個月,若還是換不來他的心,她就再也不想了!
看她有點賭氣的轉身,楊靖微微迷茫——去遊歷天下,賞遍美景,光是想一想都覺的美好。可是現在,他離不開。
他放不下上官凝,尤其是在她最為失魂落魄的時候。
可是一路上看著上官凝呆呆的壯若木偶,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恨另一個人那麼久,只因為她也愛著。
不論她多麼不贊同楚翊風,多麼不屑楚翊風的行為,她的心裡,始終是愛著他的。因為觀念或是其他,他們走不到一起,但愛卻無法抹去。這兩個人,明明是愛,卻偏偏理解成了仇恨,最後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顧國的麟皇子不過六七歲,於是年幼即位,號安平元年,衛皇后升為太后,代其掌權,輔佐幼帝。
同時舉行國喪,並派了使臣前來與夜無殤談判,一是為了訂立一個雙方互利的協議,一是為了領回先帝的靈柩。
君王的遺體卻在別的國家,實在是奇恥大辱啊。
回到七建城,該繼續的還是要繼續,蒙生退意的人卻已決定要離開。
幾日下來,上官凝逐漸恢復了生氣,也像往常一樣開始淺淺的笑,會逗著兒子玩,可是她秀美的眸子裡,較之以前,實在太過平靜。
她也不上朝,對於自己身份被人發覺更是聽之任之,楊靖知她心意,已經開始著手準備離開後的事宜。
顧國使者抵達,由莫艾莫丞相迎接,夜無殤親自接見,在這件事上越國佔有極大的優勢,談判起來也底氣十足。
在楊靖收拾好一切的同時,雙方的談判也趨於尾聲。
這日是十五,夜裡月正圓,楊靖去了上官凝的庭院,見她對著石桌上的宣紙發怔,忍不住一歎,道:「再過兩日,他們就要抬著楚翊風的靈柩回國了,你不去見他最後一面嗎?」
上官凝平靜的看他,沉默了許久,才道:「算了吧。」
她不想去,她怕去了會控制不住自己。
楊靖點點頭:「那也隨你,等顧國使者離開了,我們也就請辭吧,四處遊走,散散心,樂兒早就嚷著要出去玩了。」
她又抬目盯著他瞧,幾乎要把他看穿,盯了好一會兒,道:「楊靖,你去找雲夕吧,她在等你。」
楊靖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我怎麼能丟下你?」
手中一空,卻是上官凝抽回了自己的手,字字清晰:「我不該再拖累著你,雲夕不會等你一輩子的……我們說過多給對方一個機會,也許你的機會,就在雲夕那裡。」
「你在趕我走?」他輕聲的問。
上官凝點頭:「我本以為對於我來說,楚翊風根本算不得什麼,可是他一死,我就什麼也不想了……我們兩個,這輩子只能做最好的朋友,楊靖,適合你的人,應該是雲夕。」提起那個名字,她語調裡還是有些微顫抖。
楊靖思忖片刻,才答應:「那好,我去找雲夕,但你也要告訴我你準備去哪裡,我也方便隨時找得到你。」
也許和雲夕在一起,會讓他的人生多些其他色彩呢,可是他不放心上官凝。
上官凝衝他微微一笑:「我想去顧國邊疆之地,看看我名義上的大哥和蘇巖,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們過的好不好……」
那夜映著清輝的月光,他們聊到很晚,似乎要將幾年的話全都說完,直到天濛濛亮,才各自回房睡下。
然而沒多時天色大亮,上官凝卻又爬了起來。
她換上最莊重的朝服,乘了馬車去宮裡覲見皇帝。
「微臣楊寧,叩見吾皇萬歲。」跪在殿外青白石板上,地上的寒氣侵襲入她的身體,刺激的她更為清醒。
小太監跑出來傳信:「楊大人快進去吧!皇上他老人家在裡面等著呢!」
上官凝進了殿,才發覺偌大的殿堂,只有她和夜無殤二人。
「愛卿是來向朕告別的麼?」夜無殤無喜無怒,坐在龍醫上靜靜的瞧著她。
上官凝心中一凜,忙低下頭:「是。」
「這幾年,你做的很好。」夜無殤忽然幽幽一笑,眼神中也多了些高深莫測的意味,「曾經一度,朕想過絕不能放你走,若能入主後宮,必將是朕的一大助力。不過現在看來,就算留住你的人,你的心也不在這裡。」
上官凝心中一震,淡淡應了一聲:「皇上聖明。」
夜無殤輕哼一聲,道:「朕准你告老還鄉了,退下吧。」
上官凝悄然瞥了一眼,卻見夜無殤臉色有些冷,知道他心中不悅,本想乾脆的退開,卻又總邁不開腳步。
夜無殤冷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還有事?」語氣裡滿是不耐。
他知道她的秘密,他們無間的合作,可是五年後她還是要離開,這個認知讓夜無殤心情異常的沉悶,對她也愈加的冷言冷語。
上官凝咬緊了下唇,猶豫了片刻,道:「臣……臣想去楚帝的靈柩前看一看。」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語氣裡暗含的那一抹哀求。
夜無殤心中一陣焦躁,暗哼一聲,道:「去吧,以後別再朕的面前出現!」
上官凝心中一喜,忙道:「謝陛下!」說罷急急的退了開,叫人引路帶她去存放楚翊風靈柩的地方。
夜無殤看她的表情,滿心的不耐卻又轉成惆悵,最後悠悠一歎。
上官凝隨人出了宮,轉了無數的彎,最後停在一座宮院前,楚翊風的靈柩安置在這裡,有專人守護,只等著次日搬運回國了。
小太監上前交涉了幾句,隨之放上官凝進去。
靜靜對著梓木做成鑲金線的豪華棺木,上官凝靜靜的坐下,倚著木棺,開始發怔。
怔忪了許久,她才訥訥的開口。
「你死了……真好。」
無邊的悲傷蔓延過來,包裹住她,上官凝抱起雙肩又盯著地板黯然出神。
她說的是真心話,楚翊風死了,她覺的真好,真的太好了!
他的心思永遠琢磨不透,只是她知道,若他還活著,他們之間也實在隔的太遠。地位的雲泥之差,還有那數條人命,他們終將是錯過的兩條線。
五年前無影臨死前的一吼,深宮裡金銀一屍兩命的死訊,還有仇敵衛靈兒的光輝榮耀,叫她怎麼可能接受他?!
就算他死了,她也是介意這些的。
「所以說……你死了多好,我還會想著你……我們之前那些帳,都一筆勾銷了吧,我全不怪你了……可是無影,金銀,甚至小桃,還有蘇巖,上官大哥……他們不一定願意放過你,你死了他們一定很開心……」
上官凝想哭,眼睛卻是乾澀的。
她低聲嘟囔了一會兒,站起來,對著棺木,默默的道:「就這樣吧。」
「我會好好帶大樂兒,就這樣吧。」最後一句話出口,心裡突然又充盈了這輩子所有的悲傷,衝擊的她差點掉下淚來。
回到住所,收拾好了一切,她毫無留戀的帶著樂兒離開了七建城。
樂兒問娘親:「我們去哪裡呀?」
上官凝淡淡一笑:「去見你的舅舅好不好?樂兒還從沒有見過舅舅呢!」
「可是……」樂兒悶著臉,「我想找爹爹。」
楊靖比她早一天離開,他說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南方的秀水池找雲夕,然後再去顧國邊疆與她匯合。
溫柔的一笑,上官凝抱緊樂兒:「爹爹會過來的,我們先去找舅舅,然後在哪裡等爹爹,好麼?」
哄了樂兒睡覺,淡淡吩咐了下人,上官凝坐在車廂內,感受著馬車輕微的顛簸,也漸漸睡去。
馬車舒緩的前進,一輛載了人,一輛裝了貨物,兩個貼身的下人趕著車,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後方,還有一輛車,悄然跟隨。
毫不起眼的一輛小馬車,車簾掀起一個小角,露出如蔥根的纖纖細指,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爺,跟著麼?」
「當然。」慵懶的聲音淡淡響起,「跟著。」
女子一聲輕笑,探出臉來,露出清俊的臉來,淡淡道:「池兒倒希望早點看到爺和上官小姐見面的情景。」
「不過,上官小姐她,會輕易的原諒爺嗎?」她絲毫不介意車內人的反應,盯著前方,隨口道。
「哼。」車廂內俊雅的聲音低沉輕微,「朕……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足夠她接受……」
池兒淡淡一個冷笑:「衛太后不死……恐怕爺想的事情就沒那麼容易實現呢。」
「池兒,你管太多了。」那人無喜無怒的吩咐,「追上去,別跟丟了凝兒。」
「知道了!」池兒答應一聲,吩咐車伕,馬車加速,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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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二十一年,顧國皇宮。
衛靈兒一早起來,天色轉涼,惹得她身子微微不適。
楚麟任皇帝已經二十一年,在她的操持下,國庫豐盈百姓安順,而皇帝羽翼漸豐,尤其這些年,衛靈兒已經深感對方不再受她控制。
她很痛快的交出了皇權,她知道自己壓不住楚麟的,但念在這二十年辛苦的養育之情,以及她幫他執掌了這麼多年朝政的面子上,就算沒了實權,楚麟也不會將她怎麼樣。
是該收收心,把注意放到後宮了。衛靈兒想著,呷一口熱茶,問王福寶:「皇上昨夜在哪個宮裡留宿的?」
王福寶依舊是太監總管,但能在宮裡混了這麼多屹立不倒,也間接說明了其手段之高明,宮裡各路人看見了哪個不尊稱一聲「王公公」?
「回太后。」他恭敬的彎著腰,「皇上昨兒個就在自己寢宮裡歇著,哪位娘娘也沒招。」
「知道了,你下去吧。」衛靈兒乏力的揉揉太陽穴,年事大了,身上的毛病越來越多,最近總是頭暈。
看看時間,該下早朝了,正想著,外面就有來報:「皇上駕到——」
皇帝楚麟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太監,楚麟模樣俊美,溫潤如玉,眉眼間像極了當年的金皇后。
「兒臣給母后請安!」例行公事的行了禮,楚麟神秘的一笑,待身旁的人退的差不多了,才湊過去道,「兒臣今天來,給母后帶了一件禮物。」
衛靈兒一挑眉:「麟兒拿了什麼禮物要給哀家?」她想表現的好奇些,只是現在頭疼的厲害,實在應付不起來。
楚麟溫和的一笑,使個眼色,他帶的那個小太監立刻抬起頭直視著衛靈兒,露齒一笑:「太后,就是在下。」
衛靈兒怔住,再一細看,身子立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之前沒有注意,但現下看起來,這個小太監與楚麟分明有七八成相似,他根本不是宮裡的人!
「你,你是誰!」衛靈兒絲毫不察自己嗓音都已經尖銳。
楚麟也收起了一貫和煦溫暖的笑容,淡淡道:「他是我的弟弟,楚唱。」
衛靈兒急道:「胡說!你壓根沒有弟弟!你是哀家帶大的獨子!麟兒,千萬莫被人騙了!」
「母后難道忘了?」楚麟急促的一笑,表情裡還有幾分迫不及待,「二十二年前,金皇后難產,連孩子也沒有保住,楚唱就是那個孩子呀。」
「胡說!你胡說!」衛靈兒的表情分明見鬼,更是高聲尖叫。
當年的事她做的如此隱蔽,怎麼還會有人知道?!
神色一凜,楚麟冷笑道:「母后一定沒有想到,朕的生母——金皇后,她壓根就沒有死。」
當年,衛靈兒使計讓產婆暗中下手阻止金銀生產,害她大出血連著孩子都沒了命,那是她的丫頭小慧親眼所在的,怎麼這時候突然又冒出一個楚唱來?還說金銀沒有死!
「母親她只是為了離開這個紛亂的後宮,知道你有加害她的心,乾脆將計就計演了一出假死的戲。之前的上官皇后不就假死過麼,這計再用一遍,竟然還是這麼好用啊!」楚麟冷笑道,欣賞著衛靈兒驚恐的神情。
「你……你……」衛靈兒抱頭,手指亂抓,髮鬢散亂,看起來就像是發了狂。
「哥,抓緊時間吧。」名叫楚唱的俊秀青年很是淡然的開口。
楚麟點頭,嫌惡的看著衛靈兒,道:「太后不是一向最喜歡權利的麼?你為了權利害了那麼多人,如今享受了二十年,也該知足了吧,父皇他去的早,那就由兒臣替父皇完成他的心願!」
衛靈兒惡毒的盯著這兩兄弟,狂笑起來,笑聲淒厲可怖:「哀家自以為能有個安詳的晚年,卻沒想到,沒想到啊!為他人作嫁衣裳!」
楚麟瞥一眼她,冷冷道:「太后現在,還覺的自己死的冤麼?」
衛靈兒狂笑著,突然一躍而起,張牙舞爪的撲過來,笑聲更是鬼一般的陰森恐怖!
楚麟一偏頭,錯開身子,衛靈兒跌在地上狂笑了陣子,聲音漸歇,最後頭一歪,竟然沒了氣息。
楚唱怔了怔,卻見楚麟一聲冷笑,道:「她喝的茶裡,我已經不間斷的下了兩年藥,如今也是發作的時候了,現在死了,就算御醫查起來,也只會說她是發狂而死。」
再看向弟弟,他的神色多了幾分溫柔:「這些年,父皇和母后還好麼?」
楚唱眉宇間還有幾分青澀,微微一笑:「母親她一直留在西域不肯回來,而父親麼,就是那副老樣子,纏著上官姨娘不肯放。」
想起上官姨娘宛若天人的美貌和硬如石頭的臭脾氣,楚唱也禁不住展開一個細細的笑容。
「那其他兄弟呢?」楚麟沒忘了問。
「楚樂跟著楊大叔雲遊江湖去了,聽說過陣子要來河陽城,到時候他一定會來見大哥你;影兒才十五歲,還一直留在上官姨娘身邊。」
楚影兒是楚翊風和上官凝的小女兒,當初上官凝得知楚翊風裝死,勃然大怒,聲稱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他。後來楚翊風追了五年,再加上金銀其實沒死,才勉強讓上官凝接受他,為了紀念無影,便給小女兒取名叫楚影兒。
不過楚翊風的大男人主義實在讓人接受不了,總是惹得上官凝不快。矛盾一鬧起來,就是天翻地覆,每到那種情況楚唱就總帶了妹妹躲的遠遠的。
聽楚唱敘述外面的生活,楚麟也面露嚮往之色:「像你們這般,真是幸福。」
他們兄妹四個,有三個逍遙自在,只有他這個大哥,悶在宮裡當皇帝。
楚唱羞澀一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死屍,道:「時候不早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我走了,大哥保重。」
拍拍弟弟的肩,楚麟透出一個少見的真正笑容,目送著他出門,飛身而起,旋即不見了影子,這才撲到衛靈兒的屍體旁叫出來:「母后!母后!快來人啊!」
面上淒涼,心中卻是微微笑。
最後的敵人都已經除掉了,這個結局真是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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