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了她的意圖,他的確瞭解她頗深。
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上官凝沉吟片刻,再看向他時,秀麗的眸已經多了幾分特殊的意味:「楊靖,跟我講講你記憶裡的前世好麼?」
楊靖一怔,想了想,道:「你有一個哥哥,父母也很健康,哥哥結婚的早,孩子都已經六歲,全家都很幸福,唯一盼望的就是你早些結婚安頓下來了……」
上官凝打斷她:「別說我,說說你自己。」
楊靖又是一怔,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我和你在大學認識,一起畢業……一起攢錢……」
說起這些,他雖然記得清楚,但總覺的是一場夢,存在的那麼不真實。
楊靖收起聲,聰明如他,立刻想明白了上官凝要他說這些的含義,詫異的望了過去。
上官凝淡淡笑著,手指卻因為緊張絞在一起,暗暗用著力:「對於我來說,前世那些事都是我親身經歷的,永遠也忘不掉……可是你不一樣,你只是夢見而已,隨時可以忘掉這個夢,楊靖,你喜歡我,也只是因為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對麼?」
不知不覺,她的語氣裡帶了些難過。
楊靖沉默了許久,終於悠悠一歎,道:「凝兒,我給你講講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好不好?」
「嗯。」她淡淡應一聲。
「我……生長於一個刺客組織。每一頓飯都是拼了命從別人手裡搶來的,每天都會死很多很多人,我在屍體堆裡長大。」
「我的師傅……他不准我有任何的感情,他在我面前親手殺了我唯一的朋友小開,然後把我扔到修羅場。那時的我,連眼睛都紅的,我殺了三天三夜,空氣裡全是屍臭的味道,地面全被染紅,最後我活了下來。」
「我十五歲殺了我師傅,十八歲背叛了組織,我有無數的仇家,經歷多次生死圍追堵截,才到了刺客榜第二的位置。」
他平靜的講述過去的經歷,看著上官凝,緩緩道:「凝兒,我只是想說,比起我過去十幾年的經歷,那場夢,根本算不得什麼。」
對他而言,就像是突然做了一場夢,然後被強行塞了許多不真實的記憶,可是這些記憶,比起他過去十幾年血腥的廝殺又算得了什麼?
上官凝怔怔的歎息,突然發覺自己眼眶已經濕了,苦笑一聲,道:「所以……你喜歡我,並不是真的喜歡,只是因為前世的糾纏,造就了今生的愛戀……」
「不!」楊靖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明白……」她聲音逐漸低落,正如她的心情,「可是楊靖……我突然發現,就算你有了前世的記憶,你也是這個時代的楊靖啊,就像你說的相對於你過去十幾年的屠殺,前世的記憶又算得了什麼?」
話說出口,她心裡一陣刺痛,卻還是不得不把話說完:「我之前沒有想明白,在發現你就是他的轉世以後,更是直接把你當成了他。對不起,我心裡,其實介意你是不是那個楊靖的。」
視線終於模糊,上官凝強忍著不掉下淚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該再拖著他。
楊靖於她,是最信任的人,是最依賴的人,是最親密的人,但不是愛人。
這麼多年,甚至經歷了輪迴轉世,他們早已經變了。
那個現代都市的上官凝與楊靖,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楊靖鬱鬱的,道:「那……到底該怎麼辦?」
上官凝深呼吸幾次,勉強綻出一個笑容:「你沒有發現,雲夕已經在你心裡有了一定的位置了麼?」
楊靖沉默。
就在上官凝等待不及,又要開口時,他才悶聲道:「可是凝兒,我還是願意守護著你,當樂兒的爹。」
握住他結實的手,上官凝語氣裡多了幾絲溫柔:「我們互相多給對方一個機會好麼?你再考慮下雲夕,她真的……很愛你。」
楊靖扯出一絲笑容:「如果我確定我愛的是你,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思忖了片刻,上官凝鄭重點頭:「好。」
抬頭望天,一輪明月掛在梢頭,映的夜色無比撩人。
————
遭雙面夾擊,楚翊風守著一座空城,竟然也能與傅成晨對峙起來。
其實傅成晨攻的也甚是辛苦,他與副將分為兩隊攻城,楚翊風腹背受敵,他也好不到哪去。
別忘了當初楚翊風攻佔了溪城時,大本營還有少數軍隊,後來退到五十里外的鎮上。傅成晨在打楚翊風,而楚翊風那支隊伍同樣也沒閒著,時不時冒個頭騷擾一下,與越軍打起了游擊。
久攻不下,楊靖也不再舒舒服服坐在府裡,指揮著少量隊伍對楚翊風溪城外的殘餘將兵圍追堵截。
上官凝也知道如今形勢嚴重,他們若耗不下去就必敗,若能耗下去楚翊風就死定了。
她不願看著越國人敗,可若楚翊風死,她也不怎麼情願。
更何況,樂兒還在他手裡!
耐不住煎熬,晚上睡覺總會夢到樂兒,夢到他水深火熱,哭喊著娘親救命,而楚翊風則獰笑著把劍刺向她的寶貝兒子……
數次驚醒,上官凝簡直完全亂了陣腳。理智上說楚翊風不會樂兒怎麼樣,可萬一呢?萬一他拿樂兒做籌碼,萬一越國人不認識樂兒,刀不長眼,又萬一樂兒偷跑出來,遇到什麼壞人……
萬一萬一,萬一實在太多了,上官凝愈加不安,臉色一日比一日憔悴。
楊靖看出她心中所想,終於有一天趁吃完飯的空當,找上來道:「凝兒,我準備去傅將軍那裡,你跟不跟我去?」
上官凝一怔,繼而狂喜,連連點頭:「我也要去!」
次日一匹快馬,二人便直奔前線而去。
溪城門下,傅將軍忙的焦頭爛額,一聽楊靖趕來,頓時大喜,親自跑出去迎接。
不過,看見上官凝,他的臉色又有些怪異,之前夜無殤派了特使前去聲明拿溪城換上官凝,雖然的確是為了讓對方鬆懈,但能開出這樣的條件也至少說明了上官凝的價值。也難怪傅將軍一看到她,總會把她與夜無殤聯繫起來,歪想到別處去。
「將軍。」楊靖翻身跳下馬,抱拳道,「還是沒有眉目麼?」
傅成晨轉移了注意力,愁道:「倒沒那麼誇張,只是想要全殲滅敵軍,還需要些時日。」
有撫順府接應,他們總不會像顧軍一樣斷了糧草。
楊靖星眸一閃,道:「我想潛入溪城……」
「絕對不行!」傅將軍立刻打斷道,「溪城現在就是龍潭虎穴,進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戰場上軍令最大,楊靖無可奈何,暫時答應下來,在營裡幫忙處理著事宜。
上官凝也好似完全換了個人,對打仗的事不聞不問,每天只癡癡望著溪城的城門,恨不得盯出一個洞來——這些天溪城大門緊鎖從未開過。
戰前的氣氛最為凝重,士兵們攢足了士氣卻不得發洩,實在是悶得難受。而溪城那邊,困的日子久了,也漸漸透出死氣。
他們都感覺到,這一戰不可避免,就快要開始了。
就在這時,雲夕又仙子般從天而降。原來她一直在溪城,雙方都知她不在任何立場,只純粹的救人,所以也沒人攔截。雲夕也與雙方立了約定,她來往自由,但決不透露任何一方的信息給另一方。
不過這次,她私下透露了一個消息給上官凝。
雲夕找到上官凝,尋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才告訴她,樂兒現在很好。
「城裡已經斷糧了,不過楚皇帝沒有虧待他,吃喝全有,還有宮女專門陪著他。」
那宮女一定是池兒。上官凝歎口氣,沉悶的不想說話。她實在想兒子想的厲害。
雲夕笑笑,又道:「樂兒認得我,一見到我就問,娘親什麼時候來,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呢。」
上官凝又歎一聲,雙方對立,她又怎麼進去見兒子?
雲夕笑意裡多了幾分冷峻,接著道:「他手下那個將軍,名叫薛名的,提議說拿樂兒做人質,要挾越兵退兵五十里,同時讓出撫順府。」
「這怎麼可能!」上官凝冷笑,心中卻咯登一下。
「怎麼不可能?樂兒是你的兒子,而你又貴為丞相,受夜皇帝寵信,若你發令,他們總不好駁你的面子吧?」
上官凝咬牙,心知雲夕說的不錯。
「不過……」雲夕偏頭一笑,微微瞇起了眼睛,「楚翊風拒絕了呢。」
猛鬆一口氣,上官凝這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以楚翊風的冷酷性情,就算拿樂兒要挾她也在意料之內,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拒絕了。莫非他有什麼辦法可以突圍?
上官凝心裡總有一絲不安。圍攻的計策是她出的,以楚翊風的本事,怎麼會這麼輕易中計?她腦中有什麼閃過,卻又總是抓不到要點。
雲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淡然一笑,輕輕道:「快要開打了……我明天回溪城繼續守著,再過兩天恐怕就是死傷遍野了,你到時候小心些。」說罷轉身欲走,可剛走兩步她又回過頭來,抿了抿唇,小心的問,「楊靖他……會不會也帶兵攻城?」
上官凝搖搖頭:「我不知道……」
雲夕聳肩,輕快的離開。
戰爭迫在眉睫了,傅將軍不攻城,楚翊風也要突圍了。到那時,樂兒怎麼辦?
上官凝心裡隱約有一絲不祥的預感,聽雲夕所說,樂兒應該沒事,可那不祥的預感,到底來自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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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結啦快完結了~~最後要對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