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不便陪同,上官凝只能自己前去。
對著銅鏡整了衣冠,將孩子交給雇來的奶娘,上官凝暗暗握拳,深深吸一口氣,再靜靜呼出,睜開眸來,已是一片沉穩神色。
她出了客棧,見傳信的人在門處等候,上前微微一笑,壓低了嗓音道:「在下就是楊寧,請小哥在前面帶路吧。」
傳信人回頭,頓時怔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尷尬的撓撓頭:「公子請。」
只是肚子裡暗忖,這位楊公子比他哥哥還要俊俏,只是矮了點兒,難道顧國盛產美男子?
到了丞相府,便看到兩頂轎子停在門前。莫大人負著手,含笑等著她。
聽楊靖形容過莫艾的外貌,知道眼前這位就是,上官凝端正的作個揖,低頭道:「草民楊寧,見過莫大人。」
莫大人點頭,道:「果然一表人才,這就隨老夫去見皇上吧。」
上官凝一驚,抬起頭來:「今天就去見皇上?」
莫大人微笑道:「皇上求賢若渴,你撰的書呈上去以後,他老人家閱過極為震驚,早就要老夫帶你去見他了。」
上官凝抿了抿唇,道:「那草民這就跟著大人去見皇上。」
這麼快就見到越國皇帝夜無殤,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二人各自上了轎子,朝著皇宮方向行去。一路上上官凝凝神養氣,思索著見到夜無殤的情景,自己該如何應對。
很快到了宮門,二人下轎,由專人在前方帶路。
北方的皇家建築建造的比南方少了幾分靈秀,多了味雄偉,但總體都是不變的。上官凝見慣了這些,心中並不甚在意,只分出兩分心來留意著路,其餘的注意力全在思索著即將發生的事。
而莫大人一路也偷眼觀察著上官凝,見她面容沉穩,神色如常,又暗自在心裡讚了一聲。
御書房,通報後二人進去,跪下行禮:「臣莫艾(草民楊寧)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淡淡一聲輕笑,清越的聲音:「無需多禮,平身。」
上官凝抬頭,怔住。
她聽莫大人稱呼夜無殤為老人家,本以為這越國皇帝有五六十歲了,哪知他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健壯的身材包裹在龍袍之下,俊朗的外貌稜角分明,比南方男子更多了些粗獷之意。
夜無殤已隨意的掃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難道顧國的男人都是這麼瘦弱貌美的?」
上官凝尷尬的咳嗽一聲,垂頭道:「外貌皮囊,實在不是草民能決定的。」
「哈哈哈哈……」夜無殤大笑,笑完了又衝莫大人道,「莫愛卿先去外面侯著吧,朕要與楊愛卿好好探討一番。」
莫艾退了出去,夜無殤銳利的目光又落到上官凝身上,看的她渾身不自在。
「楊愛卿。」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開口,「你好像有耳洞。」
上官凝微微一怔,用早就想好的借口回答:「草民小時候身體不好,被家人當作女孩來養,所以打了耳洞。」
「哦?」夜無殤隨意掀著書冊,似笑非笑。
「陛下。」上官凝決定主動出擊,「不如草民就講講草民書裡寫的那些構想?」
「不急。」夜無殤隨意揮揮手,道,「你不如先說說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朕很好奇。」
上官凝鬱結,訥訥的不知從何說起。
夜無殤倒是沒有皇帝的架子,嘴角噙著笑,看似隨意,卻目光如刃:「這套言論稱得上驚世駭俗了,朕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才能想出這樣的奇思妙想呢?」
上官凝心頭一跳,更加挺直了身板,道:「草民只是一介草民,不過是喜歡閒暇之餘亂想些東西而已。」
夜無殤輕笑一聲,這才真正翻開手中的書頁:「那楊愛卿講講這所謂的憲法?」
終於進入正題了。
古代也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說,但基本上,有權利的人還是凌駕於法律之上的。在君主制度下想要實現完全的以法治國,上官凝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根據現代憲法來適當的完善古代的法律。
比如,國家制度,機構,公民的義務與權利,都能得到更為系統的劃分。
上官凝侃侃而談,夜無殤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會提筆記點筆記,恍惚間上官凝都以為自己穿越回去當了老師。
這些東西看起來容易,但說起來難,從根本觀念上就與古代的社會相悖,上官凝講的甚為辛苦,直到最後口乾舌燥,夜無殤才算勉強聽懂並接受了一點。
「那麼,依愛卿所言,朕的國家是不是能更強盛些?」
「陛下,要看一個國家是否強盛,就要先看百姓們是否安居樂業,這是個緩慢長久的過程,不能心急的。」
「有道理。」夜無殤點頭,但又沉吟,「平民百姓,真的是衡量一個國家的標準麼?」
上官凝繼續耐著性子解說:「陛下是船,那百姓們便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奇怪,怎麼自己越來越像魏征了?
夜無殤淡淡一笑:「愛卿每一句話,能讓朕獲益良多,今後就留在朕的身邊,如何?」
這正是她的目的,上官凝忙曲膝跪謝:「謝陛下!」
夜無殤免她平身,上前,隨意的一搭他肩膀:「說了這麼久,留下來陪朕用晚膳好了!」
他們竟然講了整整一天,不提也罷,一提起來,上官凝才發覺自己已是飢腸轆轆。 「咕——」一聲,肚子也提出了抗議,上官凝頓時臉紅成蘋果。
夜無殤朗聲一笑,率先走出去,渾厚的聲音自前方傳過來:「你還真是內向,若不是南方的男子偏柔美,朕真要以為你是女子了。」
上官凝撇撇嘴,這個時代的人不是傻子,她扮成男裝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拆穿。
此行也是冒險,若她的提議真的有用,就算自己身為女子,夜無殤也會重用她——越國皇帝開明,也必然不會介意她是男是女。
但若她不成功,就一定會被套上欺君之罪,到時候……
到時候就讓楊靖劫法場,他們繼續逃亡唄!上官凝翻個白眼,無趣的想。
已經有個顧國皇帝在追殺了,還會介意再來個越國皇帝嗎?
這個念頭在心裡浮起,她又有幾分失落。
忐忑的陪皇帝用了晚膳,她也該離開了,臨走前夜無殤交給她一個牌子,淡淡吩咐道:「今後你一天進宮一次,拿這牌子沒人敢攔你,但是,你注意些別被其他人看到,朕要拿你做——秘密武器。」
收好牌子,壓著嗓音答應一聲:「是。」上官凝神色謙遜,低調的出了皇宮。
回去了楊靖問她越國皇帝是個怎樣的人,她想了想,才道:「是個明君。」
此後每天,上官凝都會借假身份楊寧進宮去見夜無殤,探討治國之道。
夜無殤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日子久了,上官凝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更加毫無顧及的提出自己的想法,而對於這種情況,夜無殤似乎是樂見其成的。
朝中漸漸有了風傳,說陛下開始寵信一位楊公子,每日召其進宮,到底做什麼無人可知。這股風越傳越歪,到了最後竟傳成了陛下喜歡一位姓楊的男/寵。
夜無殤身居高位,自然也沒人敢來嚼舌根,對於這傳言他一無所知。而上官凝並不在意這些傳言,照舊進宮,討論,擬書,再進宮。
某日剛出宮,便有人來請,原來是丞相莫大人請楊家兄弟二人赴宴。
引薦的恩人相邀,自然不能拒絕,簡單整理一番,上官凝與楊靖,按時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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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風站起身,對著窗外的月,習慣性的召喚:「無影。」
身後空蕩蕩,黑色沉默的人並沒有出現。
微微一怔,他才恍過神來,禁不住苦笑了一聲。
今夜他在自己寢宮,昏黃的宮殿,唯有自己一人,無邊的夜像要把他吞噬。
自己的身邊,怎麼人越來越少了呢?
楚翊風想不通這個東西,坐在榻邊,回想起今天白天的事。
派去越國調查的人回來,細細稟告了越國的風土人情,及皇帝夜無殤近些日子來大刀闊斧的改革——還有那不著邊的街頭傳聞。
可是,惟獨沒有他想要知道的。
那個女人,就像從未來過一樣,徹底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探子在越國找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就連夢中,也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不見了,還有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無影,也不見了。
真是越來越孤單了呢。
楚翊風扭頭,隔著厚重的牆,似乎也看到了鳳巢宮,這座宮殿易主已久,但他卻總能隱隱約約的看到那抹堅韌的影子。
「王福寶。」他揉了揉眉心。
「奴才在。」門外的人聽見,急忙進來等候差遣。
「前皇后……身邊的丫頭,現在還有誰?」略一猶豫,楚翊風還是問出口。
王福寶怔了怔,才意識到問的上官凝身邊的丫頭,想了想,道:「好像還有個叫池兒的……聽說腦子不太好使。」
「明天調她過來伺候朕。」疲憊的丟下一句,楚翊風合上眼睛。
雖然疑惑,但也不敢多問,王福寶低頭答應:「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