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已經兩世為人了,所以額頭上當然不會再有那條青黑色的細線,但是對於那條細線的記憶,恐怕要牢牢的跟隨明珠一生了!明珠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這段日子裡,她雖然時刻都提醒著自己不要去過多的理會那條細線,可是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她都還是會情不自禁的去看一看它,而每一次都會發現,它距離自己的眉心又近了一分!
那條青色的細線就像是一個惡魔,隨時警告著明珠,她距離死亡又進了一步。明珠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心思,在人前的時候也總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來,可事實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條青黑色的細線給她造成了多麼大的心理壓力。多少次午夜夢迴,她都會感到由衷的恐懼,因為她怕等不到自己拿到霓裳羽衣,就被這道細線奪去了性命。
後來,明珠返回現代之後,還會想起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再重新回想,明珠才意識到,其實當時那道青黑色的細線已經給她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心理暗示——一種可怕的,死神近在咫尺的心理暗示。幸好,她及時的拿到了霓裳羽衣,否則,就算體內的毒藥毒不死她,恐怕那強烈的死亡的寓意都會壓垮她的心理防線。一想到這一點,明珠就心有餘悸。
本來以為,隨著過去那個明珠的死亡,有人下毒暗害她這件事也就永遠的被塵封了,可是明珠做夢也沒想到,在她重返大唐之後,竟然又聽人提起了這件事,而且很有可能,自己的一個好朋友,還因為這件事無辜受死。一想到這一點,明珠的心就彷彿又回到了多日前,自己身中劇毒的時候,恨不得馬上就手刃了元兇。
明珠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沉靜了下來,然後才握住碧鸞那冰涼的手,柔聲問道:
「姐姐,我答應你,我一定不胡來,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芙兒姐姐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你都告訴我好嗎?」
碧鸞點了點頭:
「芙兒說,那天晚上,她感到身體不舒服,而第二天有一個王爺家的酒局,原本定好是讓芙兒過去伺候的,芙兒覺得自己肯定去不了了,所以就想去跟芸娘說一聲,告個假。可是沒想到,她走到了芸娘的臥房外面的時候,竟然聽到了男人說話的聲音。芸娘不同於一般的姑娘,是不隨便接待客人的,她的臥房更是只有一個男人才進的去。而芙兒肯定今晚那位爺並沒有來,所以她覺得奇怪,就留神聽了聽,他們究竟在裡面說什麼。結果就聽那個男人說,這個方明珠還真是命大,王妃說,她背後有高人相助,所以我們還得抓緊想別的辦法,這個女人活著總是禍害!」
「芙兒說聽到這裡,她就已經被嚇壞了,什麼也顧不得了,轉頭就往自己臥房那邊跑,可能是弄出動靜來了,芸娘出來查看,不過她好像沒有看到芙兒。這是芙兒那天給我說的話,結果沒兩天,她就出事了,所以我覺得芙兒還是大意了,那天,芸娘一定看見了她。」
碧鸞說不下去了,又哭了起來,明珠的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而落,她現在完全可以肯定,芙兒就是因為自己死的,芸娘,王妃,這兩個女人的身份已經非常明確的把矛頭指向了同一個男人——李隆基! 只可惜,芙兒聽到的話太少了,所以她還不能直接就闖到李隆基的面前去,去揭發這些女人的罪惡,但是她絕對不會放過她們的。
明珠在心中暗暗發誓:
『芙兒,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明珠抹了抹淚水,問道:
「碧鸞姐姐,芙兒姐姐的墳墓在哪裡,我想去拜祭她。」
碧鸞帶著眼淚苦笑了一下:
「傻妹妹,像我們這樣苦命的女人,哪裡有什麼墳墓,還不是草蓆一卷,亂墳崗上一扔了事,我也不知道芙兒葬在哪裡了,我只是晚上的時候,悄悄在路邊給她燒過紙錢。你如果想祭奠她,就隨便找個地方燒點紙錢就行了,芙兒生前孤零,死後一定也很孤零,她如果聽到有人喊她,一定會來的。」
明珠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明珠辭別了碧鸞,雖然很想直接就衝到桂雲閣去找芸娘算賬,但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她知道,現在殺芸娘容易,大不了去跟忘憂女他們說一聲,結果一個芸娘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明珠不想讓她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死了,她一定要把背後那個『王妃』給抓出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明珠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簡單梳洗之後,穿了一身素服走出了房門,當她來到前院,看到晨霧中,一條清鐸穩健的身影已經站在了那裡,正是李成器。此時,李成器正背負著雙手,背對著明珠,望著東方的天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昨晚明珠讓人給李成器送了個口信,讓他今天陪自己出城去一趟,現在,看到李成器如約而至,明珠心中不覺得湧起一陣暖意,不知道為什麼,每當看到李成器,她就會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踏實和安寧。
李成器畢竟是學武之人,馬上就感到了明珠的出現,驀地轉過身來。
「你早來了?」明珠問。
「沒有,剛到。你怎麼忽然想起去拜祭伯父了?」原來,明珠今天是讓李成器陪她去拜祭已經死去的中宗皇帝李顯。
明珠輕歎了一聲:
「他老人家臨死之前為了保全我的性命,收我做了義女,唯一的要求,就是如果我能活著逃出來的話,給他燒上一些紙錢。我這匆匆忙忙的,一會兒回家,一會兒回來,很快就又要去西域了,又是一場生死未卜,所以趁著現在還在長安,好好去拜祭他老人家一次,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
李成器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勸說明珠什麼,只是說道:
「車輛和祭品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這就上路吧。」
這就是李成器,他絕不說那些無謂的安慰和誓言,他只管默默的陪伴著明珠,保護著她,用自己最真實最有效的行動,來保護好自己最愛的女人。
李成器也發現,今天的明珠格外的沉默,就是懶懶的倚在車廂壁上,一言不發。李成器想問,可是他又怕明珠不想說,自己問了更讓她為難,所以乾脆也就不問了。只盼著明珠能夠早一點重新明朗起來。
兩個人來到了中宗的皇陵,擺好了祭品,明珠一掀衣裙,跪了下去,口中喃喃的說道:
「義父,我來看你了,我知道,你做皇子和做皇帝的時候都不快樂,現在你去天國了,那裡應該比人間安寧了很多,沒有那麼多爭奪和殺戮。義父,我馬上就要去西域了,為了救大唐,也為了救方家,不管我能不能成功的活下去,我恐怕都不能再來看您了,您別怪我,我要是死在西域,我就去天國陪您,我要是回了現代,我也會經常去看望您的。」
明珠又恭恭敬敬的磕了頭之後,站起身來對李成器說道:
「王爺,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麼事?」
「我現在祭奠完義父了,我想再在這裡祭奠一個人。」
「在這裡祭奠一個人?誰?」
明珠的神情愈加哀傷:
「我也知道,這裡是皇家的陵寢,按照規矩是決不能在這裡為一般的人招魂的,但是我真的想在這裡祭奠一個女孩子,她的命很苦,死後都不知道葬在了哪裡,我希望她的靈魂能聽到我的召喚,到這裡來,然後沾一些皇家的靈氣,轉世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李成器瞪大了眼睛,因為明珠的話太匪夷所思了,這些事情,可能在一個現代人看來,根本就是荒誕不經的心理安慰,可是在古人看來,卻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了——皇家的靈氣,豈是什麼人都想沾就沾的嗎?
看著李成器的樣子,明珠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對嗎?」
李成器猶豫了一下,問道:
「那個女孩子究竟是誰,我認識嗎?」
明珠遲疑了一下,因為她不知道該不該把芙兒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她就算是再不懂古代的規矩,也能想到,把一個妓女的靈魂招到皇陵來,這種事光是想想,就夠殺頭的了。但是她又覺得自己不應該欺騙李成器。 沉吟了片刻,明珠還是決定說實話了:
「王爺,我跟你說了真情,您別怪我,她叫芙兒,是平康裡的一位姑娘。」
李成器真的是拿明珠的這種膽大妄為無可奈何了,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明珠的手,分外認真的望著她,說道:
「明珠,我信任你,我相信你不管做什麼,都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是你必須先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你這些奇異的想法,只能跟我說,千萬不要隨便跟別人講,你明白嗎?你太過大膽了,有些東西,你一旦說出來,就夠殺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