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那娓娓的低語,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聽見了也會動容,連獵狐這樣鐵錚錚的漢子,此時也不禁惻然。他別過頭不忍再看緊緊抱著明珠的李成器,只是背對著李成器說道:
「王爺,你先把她放下吧,臨淄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李成器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掛著一絲慘笑:
「放到這個女人的床上?不,那是玷污了我的明珠,我就這麼抱著她吧,免得我一鬆手,她就走遠了。」
獵狐再也忍不住了,大步就走到了昏迷著的上官婉兒面前,恨聲說道:
「按剛才臨淄王的說法,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造出來的罪孽,我索性現在就殺了她,為明珠報仇!」說著話,獵狐就抬起了手掌。
可是李成器卻阻止住了他:
「再等一等,一會兒我要讓她和三弟當場對質,我到底要弄清楚,這個女人為什麼非要把明珠置於死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已經好一會兒了,李隆基還沒有回來。獵狐的心中越來越不安了,雖然剛才看到李隆基那麼激烈的否認,他也相信了李隆基和這件事沒關係。可是現在李隆基遲遲不歸,他又不得不有些懷疑了,他直接就站到了上官婉兒的身邊。獵狐在猜測,如果李隆基真的是殺害明珠的元兇,那他現在就不是真的去拿霓裳羽衣了,而是去調集軍隊,把自己甚至包括李成器都一網打盡!沒辦法,獵狐對李隆基的印象一直就非常不好。所以他已經暗中打定了主意,如果一會兒,李隆基真的帶著人馬來了,那他就一掌把上官婉兒殺死,然後和守護神們先逃出去。來日方長,他早晚也要把李隆基殺死,為明珠報仇!
就在獵狐的心思起伏不定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隆基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大哥,霓裳羽衣拿來了!」
聽到這句話,獵狐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來: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怪了李隆基了?』他轉過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看守著上官婉兒的那個守護神,同時傳音說道:
「看好她,小心有詐!一會兒只要接到我的信號,就馬上把這個女人殺死,不得有誤!」
守護神認真的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上官婉兒的腕子,這樣,只要獵狐發出信號,那麼他馬上就可以震斷上官婉兒全身的經脈,讓她立刻就氣絕身亡。
看守護神做好了準備,獵狐才走到了李成器的身邊,而這時,李隆基也走進來了,在他的背後,跟著四個精壯的侍衛,抬著一個很大的箱子。李成器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那四個人,李隆基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釋道:
「這個箱子太重,必須要他們四個才抬得動。」
之所以李隆基能馬上就明白了李成器的想法,是因為在剛看到這個箱子的時候,他也有過同樣的疑惑,他本以為裝著一件衣服的箱子,不會有多重,可是沒想到,這個箱子卻需要四個壯漢才能抬起來。
「你確定,這裡面就是霓裳羽衣?」李成器望著箱子問道。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箱子,很古舊,上面刻滿了複雜的花紋,看上去烏黑黑的,卻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澤,看不出是什麼質地。
李隆基點了點頭:
「寶庫中的東西都是專門登記造冊,有專人看守著的,一般人不得擅入,我是拿了父皇的旨意才能進去的。據看管的人說,這裡面裝的就是霓裳羽衣。可事實上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李隆基這後一句話,又激起了李成器的勃然大怒:
「你不知道!」顯然,他認為李隆基走了這麼久,卻帶回了這麼一個答案,是讓他絕對沒有辦法忍受的。
而這時,獵狐忽然伸手摁在了李成器的胳膊上:
「王爺別急,這的確是霓裳羽衣!」
「你怎麼知道?」李成器兄弟幾乎同時問了出來。
事已至此,獵狐也無法再隱瞞了,只好說道:
「古來相傳,霓裳羽衣是方家製造的,而這個箱子上有方家的印記,我能認出來。」
李成器早就知道了明珠其實和西域方家沒有關係,要霓裳羽衣只是為了救母,可是他沒有想到霓裳羽衣還和方家有關,事情好像有些複雜了。而這時,李隆基對著獵狐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既然這個箱子是方家製造的,那你能打開它嗎?」
原來,李隆基在這一路上,一直跟在壯漢的身邊認真的研究這個箱子,他早就發現,這個箱子上不僅沒有鎖之類的東西,甚至他都看不到箱身和箱蓋的接縫在那裡。剛才他都在想,是不是要想辦法把這個箱子劈開了,沒想到,獵狐卻突然說出了這個箱子的出處,所以李隆基趕緊提出了這個問題。
獵狐點了點頭:
「我試試吧。」他大步走到了箱子跟前,彎下腰,雙手用一種奇怪的動作,輕輕的滑過了箱子的表面,樣子就好像是一個巫師在作法一樣,顯得神秘而古怪。他這樣把箱子整個撫摸了幾遍之後,突然口中低喝了一聲,一看就是在蓄勢而發。李隆基吃了一驚:
『難道他是想用重手法擊開這個箱子嗎?』
李隆基還沒有想完,忽然就見那個箱子好像接到了命令一樣,突然就打開了,箱蓋緩緩的抬起。而箱子一開,人們才明白,為什麼這個箱子會這麼重,原來這個箱子竟然是一整塊材料,只是中心被挖出了一個拳頭大的小洞而已。而那件傳說中的霓裳羽衣,就放在了小洞之中。
李隆基望著靜靜的呆在箱子裡的霓裳羽衣,有些出神:
『霓裳羽衣,不應該是一件衣服嗎?為什麼這麼小呢?好像自己的一隻手就能把它完全的攥住一樣。』
而這時,李成器忽然低聲說道:
「一事不煩二主,就請你把它取出來吧。」因為畢竟是在皇宮之中,所以李成器也不便直接喊獵狐兄,又不想稱呼他為武大人,所以在他跟獵狐說話的時候,就一直用你來稱呼。
獵狐明白李成器的意思,所以也不計較這些,而且說真的,他還真不放心,讓別人來碰這件原本屬於方家的至寶。所以也不推辭,輕輕伸出雙手,捧起了霓裳羽衣。
獵狐鄭重其事的捧著霓裳羽衣,直起了身子,然後對著屋外明媚的陽光,雙手輕輕的一抖,羽衣展開了,屋裡的人都不禁驚呼了出來,甚至已經悲傷地忘記了整個世界的李成器的眼睛中,都閃過了一抹驚愕的神情。
當霓裳羽衣展開之後,人們都看出來了,這真的是一件衣服,長長的,有身有袖,而且,它並不是那種人們想像中的薄如蟬翼的輕紗。而是一件看上去很厚的衣服,但是非常非常的輕柔。就好像是天鵝的翅膀底下那一簇最柔軟的絨毛似的。
羽衣色彩斑斕,看到它,人們馬上就明白了,它為什麼會叫霓裳羽衣。因為它的顏色就像是裁剪下來的一段真正的彩虹,色彩鮮艷,流轉生輝。雖然每個人都是親眼看到它是剛剛從箱子裡取出來的,但是現在,每個人卻都覺得,這分明就是一道彩虹飛到了屋子裡,飛到了獵狐的手裡。
獵狐的手輕輕一動,彩虹就跟著搖擺了一下,衣襟漂浮在風中,它是那麼的輕,好想馬上就要融化到風裡似的。
獵狐也被驚呆了,雖然他一直就知道霓裳羽衣這件東西的存在,但是卻從來沒真正見過。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方家的手藝是多麼的精湛了,但是當他看到霓裳羽衣的時候,才由衷的明白了,自己過去還是太低估方家的技藝了。方家的先祖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能工巧匠的概念,因為再靈巧的工匠也是用布料或者皮毛做衣服的,只有神,才能用天上的彩霞和雲彩做衣服!
李成器最先從對霓裳羽衣的震撼中清醒了過來,是啊,不管這件衣服多麼完美,它對於李成器的意義,都不過是能夠滿足明珠的一個心願而已。
所以李成器低聲說道:
「把它給明珠披上吧。」
獵狐點了點頭,捧著羽衣走到了明珠的身邊,輕輕托好羽衣,小心翼翼的把它覆蓋在了明珠的身上。可能是受了李成器的情緒的影響,獵狐也總是覺得明珠並沒有死,所以總怕驚擾了她。
獵狐為明珠覆蓋羽衣,手指無意中碰到了明珠的胸口,忽然,獵狐發出了一聲驚呼:
「啊!」
他這一聲驚呼太突兀了,把李成器嚇了一跳,問道:
「怎麼了?」
獵狐顧不得說話,也顧不得失禮,一下子就把手掌摁到了明珠的胸口上,過了片刻,才不能置信的說道: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明珠的胸口還是溫熱的?」
獵狐一句話,李成器和李隆基兄弟都睜大了眼睛,尤其是李成器,他的身體都有些微微發抖了。剛才,在得到了明珠的死訊之後,他保持住了鎮定,因為他已經下定了陪明珠去死的決心。可是此時,當聽到獵狐說,明珠的心口還有些溫熱的時候,他卻真的慌了,因為他太渴望獵狐說的是事實了,所以他才感到恐懼,因為他害怕失望。
而這時,李隆基已經來到了李成器的身邊,抓住了明珠的一隻手腕,獵狐也握住了明珠的另一隻手腕,李成器緊張的注視著他們。因為他知道,他們是在摸明珠的脈息。
李成器緊張的注視著兩人,生怕漏掉他們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兩個人並沒有摸太久的脈,幾乎同時抬起了頭,神情中的失望不言而喻。李成器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又墜入到了又黑又冷的深淵之中。
雖然失望,可是獵狐和李隆基的神情又不相同,李隆基是純粹的絕望,而獵狐的神情中仍舊帶著深深的疑惑,他盯著李成器,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王爺,你摸一摸明珠的心口,這麼久了,她的心口,絕不應該還是溫熱的。」
李成器依言把手放到了明珠的心口處,果然,真像獵狐所說的那樣,明珠的心口是溫熱的,而這種溫熱,是那種人身體所特有的感覺。也就是說,現在任何人,如果不看明珠的樣子,不摸明珠的脈搏,而只把手放到明珠的心口上的話,都會覺得,她還好好的活著,只是睡著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珠最後也沒能說服那兩個太監放過自己,他們用力的摁住明珠就要給她灌毒酒,明珠奮力掙扎著,可是她這一掙扎才發現,原來這兩個太監都有著不錯的身手,所以明珠根本掙不過他們。幾個回合下來,明珠就被他們摁牢了。
兩個人撬開了明珠的嘴巴,把毒酒灌了進去。這一次,上官婉兒給明珠用的是入喉既死的毒藥。所以毒酒一流到明珠的胃裡,明珠馬上就感到腹內一陣絞痛,身子就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兩個太監等了一會兒,又反覆檢查了明珠,確認她的確已經氣絕身亡了,才退出山洞,鎖好鐵門,回去向上官婉兒覆命去了。
明珠恍然間就覺得自己忽忽悠悠的掉入到了一片乳白色的虛空之中,她的思想斷斷續續的,無法完整的去想一件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尋找著什麼,可是究竟在找什麼,她自己卻也說不清楚。
隱隱的,她好像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自己,那個聲音很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究竟是誰的聲音,更想不起,那個發出聲音的人,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但是她的心中恍然間有一個念頭,就是只要闖出這片乳白色的虛空,就可以見到那個人,然後就會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了。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她的身體始終都像是一團棉花似的,沒有一點兒力氣,根本就闖不出這片虛空去。
漸漸的,虛空裡越來越冷,好像是下起雪來了,明珠也覺得自己的氣力越來越小了,她覺得自己快被凍僵了,她覺得自己快睡著了,唯一還在讓她堅持著的,就是有一個聲音彷彿一直在她的耳邊反覆提醒著她:
「明珠,不要睡,再堅持一會兒,一旦睡著了,你就被凍死了,只要醒著,你就能活下去,堅強點兒,再堅持一會兒。」
明珠真的覺得越來越冷了。
忽然,明珠的身子一下子就熱了,就好像是從冬天一步就走到了夏天的驕陽之下似的。暖暖的陽光照著她,好舒服啊。明珠覺得身體裡也漸漸的變得有力量了,她的身體越來越熱,虛空的乳白色也變得越來越淺了,最後幾乎都成了半透明的。
突然,那個一直在呼喊著明珠的聲音又傳進了明珠的耳朵,這一次,明珠聽出來了:
「這是鍾大師的聲音!」
明珠的精神變得興奮了起來,這是她回到唐朝之後,第一次聽到現代人的聲音,明珠急匆匆的向前走,想要盡快走出虛空,見到鍾大師,哪怕是能聽到他說說話也好。
可是這片虛空卻彷彿是無邊無際,怎麼也走不出去,明珠心中一急,也就喊了起來:
「鍾叔叔,你在哪?我在這兒呢,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明珠一遍遍的喊著,喊得嗓子都要啞了。而鍾大師也在一遍遍的喊著她。
突然,虛空中平白的就出現了一道閃電似的亮光,明珠被它刺痛了眼睛,本能的就用手擋住了眼。而就在她擋住眼睛的那一剎那,她忽然聽到了一陣很細微很陌生卻很悅耳的聲音,這聲音就好像是很多遠古時代的打擊樂器在合奏一樣,只是它們合奏的聲音非常小。
還沒等明珠分辨出來這究竟是什麼聲音,耳邊突然就傳來了一聲聲嘶力竭的驚叫聲:
「明珠!」
這一次,明珠一下子就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見,果然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龐:
「焰!」明珠也喊了出來。
剛才一直盯著沙漏,已經心力交瘁的焰,什麼也顧不得了,一把就把明珠擁入了懷中!
李成器、獵狐、李隆基三個人,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望著明珠,忽然,李成器看到明珠身上的霓裳羽衣好像動了一下。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但是緊跟著,獵狐和李隆基也發現了,他們都看到霓裳羽衣上有一道奇異的光華在流轉。這道光華好像是從羽衣的深處泛起來的,開始只是若有若無的淡淡一層,慢慢的,光華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絢爛。
「這是怎麼回事?」李隆基問,他是在問獵狐,因為在這裡,似乎獵狐是最瞭解霓裳羽衣的人。可是獵狐也在茫然的望著霓裳羽衣,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忽然間,羽衣上的光華突然暴漲,形成了一個刺目的光球,滿屋子的人都被刺得閉上了眼睛。雖然閉上了眼睛,但是他們還是能感覺到,眼前迅速的變暗了,好像那道光華突然間又消失了似的。
人們睜開眼睛一看,不禁紛紛發出了驚呼聲,那件華麗而神奇的羽衣,竟然不見了!
「羽衣呢?」獵狐問道。
李隆基騰地一下就竄到了門口,想要詢問守在外面的侍衛,剛才有沒有人趁著大家紛紛閉上眼睛的時候,掠走羽衣,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問,獵狐就開口了:
「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也根本就沒有人靠近過我們三個。」
李隆基信任獵狐的武功,相信他即使是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也能關注到四周的動靜。而李成器則在發現羽衣消失的第一時間,把手摁上了明珠的胸口。這一摁下去,李成器不僅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明珠的胸口在這轉瞬之間就已經變得冰涼了。
應該說,這種冰涼才是正常的。畢竟,明珠已經死去多時了。
李成器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她走了,帶走了霓裳羽衣。」
「誰走了?」李隆基不解的問道。
李成器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因為這是明珠專門告訴他的秘密,現在明珠走了,他不想再把這個秘密告訴更多的人了。所以,李成器只是疲倦的說道:
「三弟,你安排人把明珠厚葬吧。」
李隆基仍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霓裳羽衣呢?」
李成器歎息了一聲:
「本來,我也是要把霓裳羽衣給明珠陪葬的,你也答應了,現在,就當羽衣一直在陪伴著明珠吧。」
「可是……」李隆基仍舊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一件東西就這麼憑空的消失了,這太超出他的認知範疇了,他不習慣自己的生活中,發生這麼不可控制的事情。
李成器打斷了他:
「事情的經過,我回頭慢慢告訴你,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安置好明珠的後事,還得懲辦元兇!」
李隆基雖然心中有很多疑問,可是總是讓大哥懷中抱著明珠的屍身,也不成話,所以,他只好先按大哥說的辦。命人接過了大哥手裡的明珠,然後吩咐他們,先把明珠送到一處專門的宮殿,那裡是在后妃去世後,專供祭奠用的。然後再按照公主的禮儀埋葬明珠。
焰緊緊的抱著明珠,直到耳邊傳來鍾大師的聲音,他才想起來,自己光顧著突然出現的明珠了,都沒去看鍾大師怎麼樣了。焰一陣愧疚,趕緊抬起了頭,見鍾大師正凝望著明珠,臉色異常的疲憊,可是神情中卻帶著掩蓋不住的欣慰。
明珠也抬起了頭,茫然的朝四下裡望了望,又看了看鍾大師,良久,才很不確定的問道:
「鍾叔叔,真的是你,我現在是在青城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鍾大師點了點頭,走到了明珠的身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明珠,好像是要確定明珠是完好的一樣。
只見明珠一點兒都沒有變化,還是那麼美麗,眉眼間閃動著過人的聰慧。鍾大師伸出手拉住了明珠,再也不想放開:
「明珠,你終於回來了,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