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說服王維留下來,而她知道,能不能留下王維,就在於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了。正如王維所說的,她小小年紀竟然就堪透了世情。所以接下來,如果王維覺得她真的對世情看的夠透、夠明,願意信賴她,那就會聽她的話留下來。可是如果王維覺得她的話並不是很有說服力的話,那麼,這一切心思就都白費了。
所以,明珠在說話之前,先悠悠的歎息了一聲。這一聲歎息雖然輕,但卻像是拂過了王維的心一樣,讓他的心都不禁的哆嗦了一下,真不知道是明珠入戲太快了,還是王維已經動了情。
明珠歎息完之後,又停頓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
「人能不能堪透世情,其實與年齡無關,而與經歷有關,有的人一輩子都輕鬆順利,猶如房中的花草,無風無雨的過此一生,可是有的人卻像是原野中的花木一樣,一年三百六十日,霜刀雪劍嚴相逼,」方明珠一激動紅樓夢裡的詞又出來了,「每天經著這重重風雪,再經歷過幾回生離死別,就什麼都明白了……」
明珠聲音中那幽幽仿若飄然天外的輕靈,那淡淡的傷感,都讓王維不能自已,不禁隨著吟誦道:
「一年三百六十日,霜刀雪劍嚴相逼,姑娘果然是錦心繡口,出口成章。」
明珠這才驚覺,自己又賣弄的過頭了,趕緊轉移了話題,已經險些毀了人家李清照的名聲了,她可不能再連累曹雪芹了。
「公子說,金竹簡上的那些詩文直入人心,說到了公子的心裡,你很詫異為什麼我能說出這些,因為你覺得我年紀太小,又只是一個做首飾的工匠,所以不應該能看懂你這大才子的心思對嗎?」
「不不,」王維趕緊說道,「姑娘不要誤會,我沒有一點兒輕視姑娘的意思,只是覺得姑娘的確是年輕了一些……」王維一緊張,竟然連著說了三個姑娘。
明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真是越來越感覺到,這個王維實在是太忠厚了,讓她一不留神就想逗他。唉,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讓你在面對著他的時候,總是還得提醒自己:
『不要戲弄他,不要捉弄他,好好跟他說話。天啊,忍得好辛苦。』
明珠在心中抱怨,當然,可能也只有她才會有這種辛苦。
明珠收起了心中的魔鬼惡念,又擺出了那副善解人意的態勢:
「公子不用這麼緊張的,就算你真的是這樣想的,我也不會介意。因為這的確是事實,公子腹內才學,我比不了,論起詩和畫我更比不了……」
王維剛要謙虛,明珠不容他說話,就繼續說道:
「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是一個習慣于謙虛的人」嗯,這倒是實話,「但是我會承認事實,才學上,我的確是不如你的,但是,做首飾也是一門專門的學問。」
明珠的聲音忽然清亮了起來,因為她回憶起了她的媽媽——在現代名滿世界的珠寶設計師方芊華!明珠早就決定了,要用媽媽的理念去說服王維,她相信,一定行的,因為媽媽是那樣的堅強,她經歷了那麼多挫折和失敗都堅持了下來,終於獲得了最後的成功,所以,她是最有資格去說服王維的人!
「就像公子您用紙筆寫詩作畫,然後通過詩畫來傳達出自己心中的理想,並且執著的去追求去實現一樣,做首飾的人,也是這樣的,他們用自己的雙手,把那些不成形的原材料打造成最精美的首飾和工藝品流傳世間,化腐朽為神奇,化庸俗為精雅,把自己的全部夢想和生命都溶於其中!」
明珠的態度忽然激動了起來,而王維也已經聽得悚然動容,他真沒想到,原來首飾工匠們也有如此豐富的內心世界, 有著如此炙熱的追求,真的就像明珠所說的那樣,就這一點來說,他們和王維都是一樣的。
明珠稍微平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
「一個好的首飾工匠為了成功,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是外人無法想像的,」明珠的眼前一幕幕的閃過媽媽在現代工作時的情景,「他們沒日沒夜的畫圖,製造,因為首飾過去精緻小巧,所以他們的圖都有著嚴格的比列,稍微錯一點,首飾打出來之後就會不成樣子,」明珠彷彿看見了媽媽的工作台邊那堆積如山的圖紙,「他們還會親手去打磨每一顆寶石,去焊接每一個焊點,他們追求著至善至美,他們寧可今夜就讓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也不讓自己正在製作著的這件首飾變得粗糙!他們很累,尤其是還沒有成名,剛剛起步的時候,他們的作品都會被人百般挑剔,甚至嘲諷,有的時候,她真的想放棄,」明珠已經不自覺的把『他們』換成了『她』,現在她的心中已經被媽媽填滿了,「為了能夠真正做到永遠都不再製造首飾,不再為了製造首飾而受那些平白的屈辱了,她有好多次都恨不得砍掉自己的雙手!」
王維被明珠說的話深深地吸引了,更被明珠流露出的那刻骨的悲傷打動了,他都已經說不出來話來了。明珠繼續說道:
「但是,她最後還是堅持下來了。她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人活在世上,最傷害的,肯定是你最愛的,而你如果愛它就得做好了為它受傷害的準備,不管這個它究竟是人還是某一樣事物。她是真的愛製作首飾,所以不管經受多少折磨和傷害,她都會堅持。
公子,我今天,把她的這一番話也送給你,如果你真的愛你的詩,你的畫,真的愛你心中的夢想的話,你就留下來,堅持住,總有一天,你會收到回報的,真的。」說到最後,明珠已經泣不成聲。
王維現在已經忘了自己的事情,他望著珠簾問道:
「姑娘一直說的這個『她』,是……」
「是我母親,現在生死未卜!」明珠嚎啕大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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