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尖叫聲中,張冰緩緩地抬起頭來,他的眼神竟然有一種攫取我的靈魂的穿透力。他搖搖頭,使勁地搖搖頭。
我有點控制不住了,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知道張冰這個時候心裡一定很難受、很痛苦。
好半天,張冰終於開口了——師晴晴,別生我的氣啊,你一生氣就不漂亮,真的,我提出來見你一面,就是想當面向你道歉。誠懇地道歉。今生今世,我們是沒有緣份,真的,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我要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相信,我能想到一切了……我不再失憶了,我想到了我們之間的夫妻之實。我甚至還知道我們有一個小孩的,是男孩,很漂亮,現在在上初中吧,你經常去看他嗎?他在我的老家東去鎮和我的父母們生活著。當時是因為我的緣故,我不應該把孩子交給老家的父母帶。
我大哭道:你早就應該想起來的,你為什麼……要如此呢?為什麼要與自己過不去呢?本來,我們的生活應該很幸福的。好多人都應該羨慕我們的。
不要說了,求你了,張冰道,我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了,法律沒有給我公正的機會,我也不想去麻煩法律……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我已經活夠了,真的。我希望自己早點到地獄離去受折磨。張冰的眼角處遽然流出一滴眼淚來。
我搖搖頭,不,張冰,你應該申訴才對啊,你不是兇手的,我知道,你就應該去申訴……
晚了,何況我也不想這樣,這樣多累,你知道我的脾氣,我喜歡簡單,直來直去,我活得累還不如死呢,不做尋常床上死,呵呵,有這個詩句嗎?張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自語道:不做尋常床上死,說完之後,他再不說話。他陰鷙的眼神開始充滿了無限的溫柔,我快被他融化了,我想到了以前的歲月,我們相愛的歲月,那時候——他的眼神就是很溫柔的。
我向前伸出手去,我的手穿過鐵欄杆,我想摸一下張冰的手。
張冰知道了我的意思,他把他的戴著手銬的手給了我,我感到他的手真的很冷、很冷……好像有一種死人的感覺,我渾身開始有了雞皮疙瘩。
我說道,你把我叫來,就是為了和我說一聲對不起,是嗎?可是對不起有什麼用呢?我的聲音很溫柔的,其實我們天天生活在一起——有多好,可是你這15年來,太神秘,太張揚,太……那個啥的。你為什麼要自稱宋江呢,能告訴我這裡面的原因嗎?我只是好奇,要知道,在大家的感覺中,人人都是對宋江沒有什麼好感的,他是一個有污點的古人,你是知道的。
張冰笑了,他說道:我和他很相似,我就是一個有污點的人,在《水滸》裡宋江殺惜,是情急所致,我和你的關係,你想想,是不是當時也是那種針尖對麥芒的關係,你從來不會忍讓我,從來都是……強烈地反對我。我是男人唉!
我們結婚的那一天,我們之間的矛盾得到了激化,故此我就開始了報復你的旅程,我對你說——我不是張冰,我說自己是另外的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開始你也不相信的,以為我在說胡話,發燒啦,可是我總是在反覆地強調自己不是張冰,這就讓你造成了一種可怕的錯覺,並且時間長了,我自己也有了那個錯覺,也認為自己真的不是張冰而是宋江了。
你就是這樣固執的……毫無道理,你又不是小孩子。想當初,我們之間還是很好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走到結婚的那一步?
面對開始懊悔的張冰,我開始想到了年輕時候的我們了,我師晴晴、他張冰,我們恩恩愛愛,花前月下的,我們沒有愛怎麼會走到一起呢,我們是有愛的,可是有那麼一天,張冰突然對我說道:晴晴,你覺得我們人是不是每天都要說假話的啊。
我說不會啊。
張冰說,不是的,人人都要說假話,即便我們之間,也是充斥了假話。假話就是謊言,無恥的謊言。我很鄙夷這些,這些大量的假話堆積成陽光下的陰影。
我笑了,張冰,你不要發神經的,你是不寫詩寫壞了腦子。就像那個叫食指的詩人,那個叫海子的詩人,幹嘛啊?何必如此呢。生活其實應該可以忽略到那些假話的,沒有假話就不是生活。
不,我不能接受假話,我要開始我的真話生涯了。我的真話——就從我的著名的假話開始吧,我叫宋江,我不叫張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