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慢慢的臨近,然而沈心之的行徑卻日漸詭異,有時好幾日不在府內,有時卻又在房內幾日不出,而他身邊那些平日難見身影的隱衛,這幾日,亦頻繁出沒了起來,我心中雖疑惑,卻又不想刻意探問。特別是在這大喜將近的日子裡。
不過心中的疑惑不久之後便有了解答。
不知是誰開始的議論之聲,京城之內,有關於大澤國意欲進犯之事竟在街角巷尾傳開,本被朝廷壓下的那段「青」樓書評,又再度被人所提及,只是這回卻不似空穴來風,傳的有本有源…。使得那些原本譏諷笑鬧的官宦子弟,皆都引以為然…。一時間,滿城皆是人心惶惶,朝堂之上,匿名的舉薦也越來越多,眾口一詞皆是奉勸太后速派兵馬前去北疆。只是那金鑾上的女子,卻以待皇上祈福回宮再議為由,推脫了開去。
而巧合的是,當晚,皇帝所在的昭和寺一夜大火,寺院內死傷無數。萬幸的是皇帝由隱衛護著逃過一劫,只是那一張平凡的顏貌卻被火焰盡毀。
於是,在百官焦急的企盼下負傷趕回的君王,理所應當的,帶著一副金色的面具。
面具下的眸子,冰冷而疏離。
帶著金色面具的帝王回歸大寶的第一刻,在右相震驚的目光中,那不務正業徒有一身花名的第一公子沈心之竟然脫下了那藍色的錦衣,一身戎裝的走上大殿,跪在堂前請命拜將領兵前往北疆,以探虛實…。在一紙密函前,太后終究未再說些什麼。
幾日後的婚期,也便無限期的延後……
如此詳盡的知道這些,只因那日朝後,沉從華的來訪。
當那位簡衣布袍滿頭華髮的老者又一次的來到別院之時。沈大將軍已忙著整軍代發,我便只好獨自去迎接。
「右相大人。」一身華麗,盈盈拜見,脂粉掩蓋了滿臉蒼白,亦遮掩了真實的表情。我也學會了用淡笑代替所有的情緒。
「早該改口叫叫爺爺了…………萱兒,老夫前來,其實,是有事相求。」抬眼,是滿目的憂心和焦慮,記憶中爽朗洪亮的聲音,此刻卻聽來蒼老疲憊。屏退了下人,沈從華親自扶我起來。
權傾朝野的右相竟然低聲相求,我不得不詫異。於是,竟直言問道,
「何事?爺……爺…」
******************
聽見隔壁終於傳來聲響時,夜已很深。
有多久了……我不曾主動的敲開這扇門,這扇一直在我身邊的雕花門扉?竟連沈心之開門見是我時,都露出微微的訝異。然而片刻之後,又是溫暖的笑容。幾日未見他,那如玉的面龐竟然消瘦了幾分。
「萱兒,你來了。正好,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將我拉入房內,將身後的冷風檔至屋外,背對著我,看不見表情,「萱兒,婚約之事……你不必再擔心了………」
「是為了我嗎?」冷冷出聲打斷,沈心之聞言轉身看我,見我不喜反怒很是訝異…「萱兒…」
「是為了我嗎?」對上那溫柔如水的雙眸,我卻氣的聲音顫抖,「是為了推延婚期…是為了我…你便要不顧你爺爺對你唯一的懇求要去戰場廝殺,拖著你這副剛剛痊癒的身體去北疆風餐露宿?是不是…是不是?」
笑容自沈心之的唇邊隱去,黯下雙眸望著氣極的我,欲要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好。 只是喃喃道,不是,不是…。萱兒,聽我說…。
我要聽你說什麼?我的腦海裡,全是那張哀傷蒼老的面龐
………
晨光下,滿頭華髮的老者站於窗前望著那一地與泥土攪亂一團的落梅,雙肩垂落,顯得那麼的疲倦而又悲哀…
「孩子啊,我便就心兒那麼一個親人了… 他聲名狼藉我不管,他殺人放火我這把老骨頭也會護著,我寧可他如今道德淪喪自私自利…… 卻獨獨不想,他如戈兒一般,為這江山喪了命… ……你說我溺愛也好,徇私舞弊也罷…你可知,我已為這天下,失去了太多。太多。」
「孫兒是我養大的,他終究是個好孩子,當初我雖介意你身份不明,但只要心兒喜歡也就罷了… …… 心兒的性格我瞭解,決意的事情,便不容動搖,此番北征,我必然會傾力相護,然而,我卻懇求,你能在他回來之後,留住他,讓他為你脫下那身戎甲…即使散盡家財歸隱田園也好……我只希望,老了,有人能為我送終,我只希望,能死在前頭…」
「乖孩子,幫幫爺爺,好麼?」
……。
往事如歎,在寒冷的空氣中與那些話語一同化為淡淡的霧氣。騰化在我眼前…誰說權傾天下富可敵國便是無憂無慮?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何等苦痛?我不知眼前這位滿眼黯然的老者,是如何執著著,努力掙扎著與死神搶奪著孫兒的性命,不肯妥協,我只知道,那孤苦無依,無親無故的苦痛,與寂寞。如我轉世萬年,亦難釋懷。又何況如他這般垂暮老者。
淚至頰邊流下,腦海中突然閃過歌羅離去時對青冥所說的那番話。咬牙,極盡所能的望著眼前那雙本就因我的氣惱而顯得焦急無比的人兒,說的冷絕……
「沈心之,從今天起,我不准你愛我,我不准你守候我,我不准你再為我作出任何的犧牲,倘若此次回來,你有分毫的閃失,那麼我便立時死去,我便去毫不猶豫的去死在玄女的劍… … 」
未完的話語,消失在緊貼的雙唇間,睜大了雙目,剎那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做不到,你說的,我做不到!全都做不到!」將門扉重重的甩開,只穿著單衣的男子奪門而出,只留下滿臉驚異的我獨自留在那金玉滿屋的房內,那般溫潤如玉的男子,竟突然間彷彿一個不講理的孩子,本該氣憤的不是我麼?為何他要如此氣惱的離開?
而剛剛,又發生了什麼?
冷風將門窗拍打敲擊著發出重重的撞擊聲,然而卻依舊無法將我自煩亂的思緒中拉出,唇上還殘留著濕潤的溫度,房內是淡淡檀木的香氣,而腦海中那雙苦痛掙扎的眸子,久久,無法淡去……
那溫柔低下掩藏著的,那雙一直壓抑著的雙眸,原來,竟是這樣…
而我,是否又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