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宋祈悅走得比來時快,因為不知道蕭騰怎麼走到了她的後面。也許是因為對早上的那一幕現在還心有餘悸,也許是因為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如芒刺背。
她甚至不爭氣地想:要是現在走在旁邊的是白盛飛,那該多好!
沒有人能代替他給她帶來的安心,那種哪怕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的感覺,是其它人,永遠也給不了。
回到生火的地方,宋祈悅將小心翼翼帶回來的水,交給那個一直守在火堆旁的人,那個人先是一愣,接著滿臉感激地接過。
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幕,卻沒有人說話。對這個女人細心與善良的認同,卻又加深了幾分。
海邊有捕不盡的魚類,島上也有取之不盡的幹材和野果,說不定還有許多動物,短期之內,眾人性命無憂,對回家的渴望,也就不那麼強烈。
而蕭騰不同。他身上還肩負著巨大的責任與使命,雖然離開京城時將一切都佈署妥當,但要是他消失的時間太長,恐怕這些年的心機與努力,都要白費。
所以,當眾人都仰躺在沙灘上睡覺聊天時,只有他,站在高高的礁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遠方,等待著過往的船隻。還有許多國家大事等著他去處理,他怎麼能和其它人一向,渾渾噩噩地等待著光陰流逝!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蕭騰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更焦灼,站在礁石上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更長。
雖然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拉開距離,但每天早上看著他滿懷希望地登上高處,晚上又失魂落魄地走下來,滿臉的鬍鬚,滿臉的憔悴——宋祈悅的心裡,漸漸生出幾分不忍。
他絕望而孤獨的身影,也讓她漸漸坐立不安。
或許,他天生就適合意氣風發、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態——而現在的蕭騰,開始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宋祈悅終究沒能忍住,手卻並用姿勢狼狽地爬上了礁石。
蕭騰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沒有作聲,繼續眺望著遠方。
宋祈悅也靜靜地站在那裡,陪他一起望著。
她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家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和他做了近一百天的夫妻,雖然他沒有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她的心上,至少,他也給過她溫暖付出過真心。
天暗了下來,兩個人無可奈何地回到沙灘上。
雖然她不能說話,但他明白,她是在以實際行動來安慰自己。
「謝謝你,岳姑娘!」
宋祈悅微笑著搖頭。
「那天……是我一時衝動,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宋祈悅點點頭。
從那天他失控以後,兩個人再也沒有交流過,她每次看到他,都遠遠地躲開,視她為洪水猛獸。她今天陪他站了這麼久——他明白,她應該是原諒他了。
「能陪我聊一會嗎?」
宋祈悅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他已經好些天沒有和別人說話了,卻仍然微笑著點頭。
兩個人席地而坐。
身下是柔軟的沙灘,身邊是輕輕的濤聲,耳邊是海歐沙啞地鳴叫,海風,輕輕地拂過。
「我身上肩負著重任,如果近期內不能完成,這些年的努力就功虧一簣了。」
看著她專心傾聽的樣子,他不由自主地講了下去。
「為了不辜負母親的心願,我打懂事起就在為了權力而奮鬥。不久前,我還為此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
她仍然靜靜地聽著,像霧一親的眼眸,閃動著動人心魄的光彩,那張臉上的醜陋,也不那麼明顯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肯定,她的心裡是否有我,所以,我也放棄了爭取。因為,我害怕面對失敗——我怕努力爭取了,結果還是失敗,我的驕傲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沒有了她,我才開始察覺自己的人生有多麼無趣,縱然是得到了自己夢想的地位,沒有她在身旁,再大的成功,也算不上圓滿。」
宋祈悅極力保持著自然的神色,眼睛,卻不怎麼配合——水霧升騰得很快,似乎只要一眨眼,就會有東西掉出來。
「她嫁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一直守了她十五年的男人……」
蕭騰的眼圈開始發紅,這些話可能憋了太久太久,而他一直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場災難,如果不是因為被困在這裡心生絕望,他怎麼也不會選擇將這些事告訴一個還算陌生的人。
「得知婚訊的那天晚上,我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好好珍惜她在身邊的日子——其實她要求得很少很少,而我,卻一條也沒有做到……」
宋祈悅快速地扭頭,裝作整理頭髮,迅速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蕭騰突然狂笑了兩聲,臉上的神情無比堅決:
「願得一人心,白首永不離!她想要的不是最愛而是唯一,其實,這有什麼難的?」
宋祈悅心中一慟,撿過一個石塊,在他面前的沙灘上寫下:只可惜,這天下沒有後悔藥可吃,過去了就讓它過去,與其用回憶折磨自己,不如真誠地祝她幸福!
蕭騰苦笑:「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甘心祝她幸福!我更希望她的幸福在我這裡!」
宋祈悅搖頭,繼續寫:如果她確定幸福在你這,怎麼會離開?既然她離開了,你就要尊重她的選擇。
蕭騰整個人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啞女兼醜女:剛才這些話,是一個普通女子說得出來的嗎?
月兒希望他尊重她。
這個啞女也說要尊重她。
她們都不約而同地用了「尊重」這個字眼,難道,自己做得果真很差勁嗎?
半晌蕭騰才回過神來,不禁為剛才的失神而微微懊惱:「其實,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機會,讓她離開的人,也沒有問過她究竟願不願意!如果我的權力夠大,那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至少,我要聽見她親口說要離開,才會讓她走!」
宋祈悅望望他,不由自主地寫道:這就是你隱藏身份,繞道南下的蒼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