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祐的眼裡滿燃滿了熊熊怒火,一刀又一刀!涼生倒在血泊之中,溫熱的血濺滿了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身體。
我在他鮮艷的血跡之中,哭昏了過去!
接下來。
夢魘。
夢魘。
昏迷之中,長長的夢魘。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花板上的一絲光亮映入我的眼睛。雪白的牆壁,白色的床單,正在病床上輸液的我。
我輕輕閉合了雙眼,試圖擋住這刺目的光亮。可是,合上眼睛之後,夢境裡魔魘一般的畫面如影隨形——血流滿地的涼生,痛苦無助的姜生,滿眼冷漠殘酷的天祐……這樣的畫面糾結著,刺疼我的心,讓我不敢繼續閉著眼睛,只有睜開,面對現實之中這微微刺目的光亮。
程天祐靠在窗邊,背對著我,只是一個背影,便有無限的落寞蘊藉其中。
陽光,透過百葉窗格子,一道明一道暗的落在他海藍色的襯衫上,他是如此沉默,沉默的身影投在這雪白的空間裡,如此突兀。像心事,像傷口,更像天使落下的翅膀。
驟然間,我的心密密麻麻的痛了。
因為他這孤單的影子痛了。
我確實很自私,我有什麼權力要求他來背負我的傷痕?只是因為,他對於我的愛嗎?以愛的名義,藉著他的縱容,更加的貪得無厭的苛求!他那孤單的影子裡,有多少是我給的灰?他那寂寞的容顏中,又有多少是我給的悲?
天祐。我怯怯的喚他,眼淚蜿蜒的腮邊。
他轉身,看了看醒來的我,眼神平靜如同無波的湖面,看不清悲喜。他抬手,揉了揉額角抱扎傷口的紗布,說,你又醒了?
又?我遲疑的看著他,我怎麼沒有意識呢?這明明是我到醫院之後的第一次醒來。
天祐很努力的淡淡一笑,說,是啊,又。哦,醫生說,你是睡眠不足,外加心情太過抑鬱,所以……話尚未說完,他突然停頓了下來,很驚異的看著我。因為他看到了我腮邊安靜的眼淚,它們還在肆意的流。
姜生,你怎麼了?他走上前來,問我,你哪裡不舒服了嗎?對不起,今天,我不該衝動之下,說那樣的話。對不起,姜生。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漂亮的眼睛如黝黑的潭水,冷靜而沉痛。
我搖搖頭,抬手擦了擦眼淚,說,沒,沒什麼。只是,突然難過了一下。說完這話,我還偷偷的瞟了他一眼,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為他揪心了,揪心到眼淚可以這麼無所顧忌的崩落。
哦。天祐的神情莫名的黯淡了下去,很深的沮喪,嚴嚴實實的籠罩在他的眉心。他故作平靜的說,剛才,我請了這醫院最著名的心理醫生,幫你催眠了。
催眠?天祐的話嚇了我一跳,我不由得脫口而問。
是的,催眠。醫生說,這會更好的瞭解你的抑鬱之源所在,會更好的讓你的病情早日好起來。說這話的時候天祐的眉心堆砌著隱忍的悲傷,這種悲傷,讓我惶惑。是不是我在催眠之中,說出了什麼傷害了他的話,讓他難過至此。
等等,我突然發現了自己剛剛很忽視的問題,天祐他說我,抑鬱?想到這裡,我迷茫的看著程天祐,問他,你不是說我得了抑鬱症了吧?
程天祐眉目之間的悲傷越來越濃烈,他無聲的點點頭。
他剛點完頭,我就立刻發作了,頃刻之間,那本來因他而生的悲傷蕩然無存了,只有滿心的憤憤,我從床上彈起,大喊:不可能!你才得抑鬱症了呢!閃開,我要出院!我不要在這個鬼地方,聽你滿口胡說!
程天祐慌忙上前制止住我,他將正在輸液的我按回床上,目光灼灼的說,姜生,這只是你的情緒問題,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你的情緒最近是多麼的喜怒無常!你不要想像的那麼可怕好不好!你再這麼繼續鬧下去,我承認,我確實也需要心理醫生了!我確實要得抑鬱症了!說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痛苦和矛盾糾結著。
我被他眼神之中的那一片沉痛的光芒給鎮住了。金陵曾經說過,讓愛你的人見證你為你愛的人所承受的苦,是自私很殘忍的事情。
這麼多年,他全心全意的呵護著我,卻要在此刻,眼睜睜看著我因涼生走失而得抑鬱症。抑鬱症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件事情留給他的挫敗感。
他這千般疼惜,萬般寵愛,竟然抵不過一個人殘留在我心裡的影子。
對於他,這個天神一樣的男子,是多大的恥辱和挫敗!
我愣愣看著將我按在床上的他,看著他眼睛裡隱藏著的憤怒和悲傷。他高挺漂亮的鼻子宛若一件精美的雕刻品,靠在我的眼前,抿緊的嘴唇彎著冷漠而誘人的弧度。
這麼近的距離,我突然聽到了他強烈的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落入我的耳蝸,敲擊在我的心上。
長時間的沉默。
長時間的無言。
你,臉紅了?他開口說,眼睛裡原有的悲傷和憤怒之情突然銷匿,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得意和征服感。
我剛要開口,只聽房門被彭——推開,北小武搖搖晃晃的走進來。他一看,立刻鬼叫:武松!潘金蓮,你們倆在幹什麼!我靠!這是醫院哎!你們倆不要這麼淫穢吧?那姜生,你不要夢遊成潘金蓮,就認為自己就是潘金蓮了好不好!
呃——
真不能怪北小武這麼感慨的。此時,程天祐正按著我的肩膀,鼻子離我的鼻子只有十厘米的距離。而且,是在病床之上。
你們可以去親自驗證一下,這是多麼曖昧的姿態和距離。
可是,他怎麼知道我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