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傾風自知有愧,於鳳寧的冷嘲亦不願作多解釋,本就是他錯了,拿她做了交易的物品,換取典夜一時的安寧,「本王知你心中不快,亦無資格求你原諒,只願你看在自己身負重傷的份上,好生休養,一切都待傷好之後再說吧。」
從窗欞處收回目光,婉素臨行前點燃的燭火越加明亮,溫柔的四溢了滿室的昏黃,「人生在世,事情惟有對錯之分,既是錯了,枉你日後如何彌補,那份歉疚的心永遠不會得到解放,就若願後悔,回眸時,也未必見得有路可走。」
站在桌台邊,緩緩的斜過身子,盆架上的植物正被風吹得微撫,接觸時摩挲的低淺聲響,在靜謐的室中,顯得特別洪亮。
正視著那雙恆古不變的玉眸,深沉且淡定,豈今為止,惟言及宇碩帝時,方見蕩漾一絲漣漪,那禁忌城城主呢?難道他——不過是她遊歷江湖一時興趣的消遣麼?「你能從蒼澤帝宮逃出,本王著實不能相信。」對錯的問題,已能讓他糾結一生,此時他更願意聽到的,不過是她談及自己是否有何奇遇。
夜風微涼,透過輕緲的紗帳,搖曳的身姿,婉如柳瀑絲絛。
想必夜傾風所疑的問題,此時也正為難著蒼澤之人,眉宇輕佻,蒼白的顏容上勾起一抹毫無情緒的淺笑,「宇碩帝在雲陽澗一役中失蹤,至此下落不明,殿下定然有想過鳳寧可是為禁忌城城主所救。」
從相識初起,她的洞察能力與睿智他從不做任何懷疑,當初中下自己的算計,不過是少了那麼一點兒防備之心,該喜悅她能卸下防備相待於自己,可自己卻拿著這點兒防備動了不該有的妄念,胸口徒然憶記過往,滿腔的澀然卻不願流於顏面,或許她見到了,只會更覺得自己可憐。
「可現在看來,你並不是為禁忌城城主所救,若他在你身邊,豈容得天狼傷你分毫。」
夜傾風的五觀精緻,渾身四溢著一種自然而然的溫和,那得體高貴的氣質流露得恰到好處,只是現在眉宇微擰,心中定是徒然思及不願回憶之事,能抑忍著不願讓自己看到,是與自己相干,「殿下也覺得鳳寧紅杏出牆,水性揚花麼?」
既是不願說她是如何從蒼澤帝宮逃脫,刻意之下自己亦不方便再問,只是如此清雅之人,不惜用『紅杏出牆,水性揚花』來濁染自己的為人,她到是瀟灑坦然,落坐在軟凳上,一手擱在桌台上,半邊袖子洩下,靴子邊上,又增了一塊恍動的陰影。
「你這是何必呢,明知本王不會作此想法,可是有意來消遣於本王,既是你說及,本王倒是起了幾分不該有的好奇之心。」語氣刻意微頓,想看看她會有何反應,然而意料之中的平靜,讓他心中情不自禁的掀起些許落漠,嘴角那抹淡到幾乎不曾存在的笑意已然斂下,一汪清泉中依舊平靜如初,沒有期待亦沒有拒絕自己接下來的話,「事已至此,宇碩帝與禁忌城城主皆是音信全無,可有想過他們還未現身的原因?」
小心且試探性的語聲擲地,鳳寧心中赫然起了一線波動,夜傾風的問題可合二為一,這也是她從蒼澤帝宮追逐出來的原因與目的,現下的身不由己,已是耽誤她找尋答案之期,「鳳寧隻身從蒼澤帝宮逃出,未見著陛下,亦不曾與城主相見,故爾殿下的問題鳳寧不能解惑,到是想請教一下殿下,你覺得他們皆未現身的原因是什麼?」
她會出現在這裡,許是因為此處雲陽澗近些,如此一來,令她更上心之人,還是宇碩帝君紫御麒,「本王倒是在江湖上聽到過一些禁忌城城主的傳言,可卻並未與之有過任何交集,所以不敢妄加評言,而宇碩帝君失蹤於雲陽澗,此時可謂生死未卜,若他在生,戰場刀劍相交,硝煙瀰漫,也是受傷不輕,或許這才會耽擱來見你的時辰。」
夜傾風的話,已是避重就輕,可是鳳寧內心的忐忑卻是亦凝聚亦平靜,堅信他的能力,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可若真如夜傾風所言,她一定會親手殺了凰灝君,「二殿下的安慰,不說或許來得更好。」
她笑了,可那笑顏裡攜帶了太多的苦澀與期盼,與禁忌城城主相較,確是宇碩帝比較重要,不知該如何接下她的話,只得緘口不言,靜靜的聆聽著晚風撫過窗欞,吹進室內的聲音。
「宇碩敗了,雲陽澗可還有雙方駐紮的軍隊?」
夜傾風垂眸,眼中四溢的思緒不知在想些什麼,言道:「雲陽澗已是沒有了,宇碩敗退至金沙谷外駐紮,由護國將軍王群執掌軍令,蒼澤這邊許是覺得勝局已定,圍剿宇碩八萬兵力而已,蒼澤的大軍還是駐紮在與雲陽澗大戰時北邊的地方,不曾有過移動。」
「你到是知道得精細。」此話本不會出口,典夜天和城於雲陽澗不遠,自然離金沙谷也不會太遠,為了防止一些突發事件,身為皇室中人,在天和城中出現,對消息探聽得仔細些並不為過,自己不過是心中徒然一歎,隨意的衝出口來。
神情明顯一滯,許是沒料到鳳寧除了消遣之外,亦會說出這麼有失水準的話罷,隨即不禁失笑,胸口的鬱結,似乎淺了些許。
鳳寧也清楚他失笑的原因,是自己自願當的笑柄,惟無可奈何微垂眼簾,「天狼找到了我,定不會輕易離去,此時殿下收留鳳寧,不怕給自己找麻煩麼?」
王兄的身子並未復原,毒素雖有所減退,沒有徹底根治,任是他心中一塊病痛,此番蒼澤拿下宇碩已然成為定局,看來並未有典夜出兵的必要了,那凰灝君還會奉來解藥,一救王兄性命麼?
她的語聲聽不出任何情緒,詞中攜帶的嘲諷之意亦變得雲淡風清,「至少現在你安全就好。」若再將她送回蒼澤,莫說自己不會原諒自己,或許連蛇蟲鼠蟻都會覺得自己卑鄙。
微顫的音色,透露出他的顧忌與猶豫,站在他典夜王子的角度,捨棄自己救下他要保護的人與事物,一點兒也不為過,眼神中明顯瀰散的愧疚與自責,不禁讓鳳寧心中於他的不快少了些許,想到了媚娘,這段日子,好像總有人不時的考驗著她的同情心,「麻煩你明日替鳳寧備好一輛軒車。」合上眼簾,深深的吸氣,害怕再見此時夜傾風悵然的神情,會讓她難安。
夜傾風聞言,驟然抬眸凝望,對著那張似恬靜安睡的顏容,拎起幾分不安與警惕言道:「你受的是內傷,且傷勢嚴重,短期之內根本不宜下榻,若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我罷。」
「我想要陛下的消息,你可能給鳳寧?」
唇葉淺掀,玉眸中湧現層層朦朧濕意,蒼白的臉頰洩盡失落,從來只見她的驕傲,她的脆弱何曾現於人前,有幸目睹,卻是那般的令人澀然心疼與不忍,移眸起身,「本王會替你留意,你好生的休息,一切等你傷勢痊癒後再說罷。」
消失在視線裡的身影,她已是懶得費時去揣測他想些什麼,只是那抹淡淡的哀傷,深層的感染了自己內心翻湧的情緒,窗外不知何時升起一輪銜月,皎白的顏色芳華滿庭,手中的瑩石溢散著淺淺的光芒,揪心似的思念湧出眼眶,無言的問著:麒,你到底在哪兒?
一直想探聽雲陽澗的消息,只因那是他失蹤的地方,可夜傾風沒打算向自己說什麼,偶然問及,婉素亦是緘口不言。
內息經過調養了兩日,可恢復的狀況卻並不理想,自己在歷經大劫之時中了天狼一掌,那時體內的綾亂本就彰亂無序,此時要調理順暢,確是並不容易,每每夜半驚醒,惡夢相纏,都撕扯著她已脆弱不堪的底線。
大夫來了又走,尋常之人,開的藥也不過是調理內息之用,說了些氣血不暢需靜休歇的話,便由婉素領著離開。
漸漸的合上眼簾,空蕩的室中寂寥一片,窗欞處又開始變成嫣色,幻想著那輪紅日,正悄然無聲的淡出天際,隨即會升上一彎銀勾,將銀色的光芒灑向大地。
歎息著合上眼簾,似扇的睫羽微顫,微微的疏著一口氣,胸口卻莫名的愈加擁堵,提手扶著胸口處,可那裡的鬱結,卻並不容易疏解。
「你聽說了嗎?蒼澤就要圍剿宇碩的兩萬軍隊了。」有語聲隨風飄進室內,隱約覺到何處有兩人正交頭接耳。
「你聽誰說的?不會連累咱們天和城罷。」
「現在外面都傳遍了,是個人都知道,怕只有你成日呆在苑中,才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
「打就打唄,只要不連累咱們典夜就好,現在外面兵慌馬亂,就咱們典夜太平一些。」
「是啊,我還聽說宇碩帝渾身是傷的被蒼澤找到了,失蹤了那麼久,還是脫不過被捉到的命運,據說蒼澤正拿他要脅宇碩的護國將軍王群,讓他們擇日投降呢。」
「這麼說蒼澤拿下宇碩指日可待了?」
「我看是吧,聽說蒼澤晉王放出話來,要押著宇碩帝親眼看著他是怎麼攻進宇碩帝宮的。」
「唉呀——,真是殘忍,這回宇碩帝怕是下了地府,也會被列祖列宗指責到體無完膚罷。」
「可不是嘛,現如今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想來也真是可悲,現在還不知道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
「既然蒼澤以宇碩帝為要脅,什麼時候要脅宇碩投降呀?」
「不知道,應該是快了罷,過兩日蒼澤與宇碩不是要決戰嗎?」
「唉——,儘管宇碩敗了瑞商,還是敵不過蒼澤呀。」
「你們在這裡說什麼?」這個聲音是鳳寧熟悉的,——婉素。
「我們正等姐姐回來呢,這就去給小姐準備晚膳去。」
看著兩個別苑中的侍婢轉身離去,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跟隨到拱形門下,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斜身提步踏過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