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忍不住輕喚一聲陷入了沉思中的老人,那平日裡總是洋溢著睿智與慈和笑容的臉上,此時卻像是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歲月的塵埃,讓人看著那麼心碎而黯然,那麼神傷而無奈。
似乎像是被猛然驚醒了一般,師傅斗的一震,轉而望著我豁然一笑道:「既然注定了是一場錯過,那我的存在便是一種多餘了!但如果我就這樣黯然地離去,只會讓他們感到不必要的內疚。所以,我就故意尋了件小事,假裝與澈意見不合,爭吵之後便負氣一走了之了!呵呵,現在想來,我還真是厲害呢!只怕那兩個老傢伙,到現在都以為我是因為那次爭吵,所以小氣吧啦的拆伙走人了吧!哈哈哈哈……」
回頭望望師傅,他還是那樣爽朗而開懷地笑著,只是那笑容中包含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失落與苦澀,還有經歷了漫長歲月磨洗之後的淡然與無可奈何。
眼中不由泛起了酸澀的淚意,我癡癡地背起了記憶深處的一首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呵呵,丫頭啊!你倒真會應景呢!」師傅雙目清亮地望著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低低地道:「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師傅!」強忍著眼中酸澀的淚意,我啞聲問道:「難道從此以後,您就再未遇到讓您心動的女子了嗎?」
「嗯?!」師傅微微一怔,慢慢地展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悠悠地道:「離開了才知道,其實自己並不像想像的那般灑脫!為了遺忘,我渡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荒唐歲月。一個人到處流浪,到處遊蕩,見了血屍和異靈,就瘋了似的去追、去砍。沒事幹的晚上,就一個人跑到無人的地方喝酒,喝醉了就撫琴、吹笛,要不就練劍、睡覺!睡醒了便再走,走累了便再喝!呵呵,現在想來,那時還真是有夠丟人的呢!哈哈!」
憋了好久的淚,終於任它滾滾地落了下來。師傅說得雖是那樣的輕描淡寫,但我卻聽出了,在那漫長而孤獨的歲月裡,滿心失落的他曾多少次在無人的荒野裡,靠酒來澆滅心中的痛苦,用劍來麻木無盡的思念!
「師傅——!」擦了擦淚水模糊的眼,我語氣堅決地道:「如果我能早點來到離界就好了,那我便會遇見年少失意的你了!我才不管那麼多,我一定會卯足了勁地追你,讓你愛上我!決不讓你在老了的時候,獨自在這裡偷偷感歎,『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聞言,師傅頓時一臉滑稽的錯愕。半晌,突然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氣喘吁吁地道:「丫頭啊丫頭,你真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呢!不過,為師我老了,經不起你這麼調戲了,你還是留點勁去禍害別人吧!哇哈哈哈……」
看我不爽地撅起了嘴,老頭趕快又止住了笑,一臉隱忍地道:「好了好了!小丫頭,為師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了,你不就是看我今天忽喜忽悲的,擔心了嘛!沒關係,沒關係!就算是有什麼不開心的,吃了你的菜,喝了你的酒,又聽了你的『傾訴衷腸』,我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哈哈哈……」
忍不住也跟著撲哧一聲笑了:「這個老頑童師傅又會耍嘴皮子開玩笑了,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望望滿頭銀絲的師傅,我不由開始在心裡描繪他年輕時的樣子,想必也會像大師兄一樣,是個俊逸非凡,清逸出塵的偉男子吧!只可惜一場無緣的錯過,就注定了一世的孤獨,一生的心傷。儘管,我的師傅是自負的、驕傲的,但他也是洒然的、真誠的!既然不能相守,那便斷然退出,或許會心傷,也或許會痛苦,但他,全部一個人扛了下來!只為了能給心愛的人,一個心安理得的幸福。
擦乾了雙眼,揚起了笑臉,我靜靜地望著師傅,老人那堅韌而不屈的傲骨在夜色中昂然地挺立著,如同在風雨中永遠屹立著的不老松般,那麼蒼翠而遒勁。
不假思索的,我突然張口問道:「師傅,我唱歌給您聽好不好?」
忍不住寵溺地笑笑,老人慈祥地望了望我道:「好啊!靈丫頭唱歌好聽著呢,就是沒正兒八經地給你這個師傅唱過!」
吸了吸鼻子,我擠出了一個感傷的微笑,轉過頭呆呆凝望著漫天的星光,悠悠地開口唱了起來:
「月光與星子玫瑰花瓣和雨絲
溫柔的誓言美夢和纏綿的詩
那些前生來世
都是動人的故事
遙遠的明天未知的世界
究竟會怎麼樣
寂寞的影子風裡呼喊的名字
憂傷的旋律訴說陳年的往事
所謂山盟海誓只是年少無知
告別的昨天遠去的歡顏
究竟是怎麼樣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有沒有機會重來一次
飄蕩在春去秋來的日子裡
是苦苦隱藏的心事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既然會結束又何必開始
那曾經瘋狂癡情的我和你
坐愛情的兩岸
看青春的流逝
……」
這樣一個睿智而豁達的男人,這樣一個狂放而瀟灑的男人,這樣一個愛的真摯也愛的辛苦的男人,孤獨而傲然地活在世上,任青絲變白髮,任歲月催老去,蹉跎了青春,也辜負了年華。但是我想,或許,他依然是快樂的吧!因為他的快樂,正來自於對別人的成全。
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低喃:「師傅,其實,我和你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比你幸運的是,在驟然失去了一切之後,老天又讓我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所以,我才要恣意的愛、隨性的活,就為了更加珍惜身邊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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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院牆外,一道修長而雋逸的身影默然而立,彷彿已在那裡矗立了千百年一般,不動不搖地凝立著。
聽到老人那清朗宏亮的笑聲又再次傳來,溫潤如玉的臉上,頓時揚起了一抹足以媲美月華的安然笑意,只是那如山中清潭般深邃而清冷的眼中,卻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莫名漣漪。
「錯過了,便將是一生的孤單;錯過了,便將是一生的遺憾!」師傅那睿智而清亮的眼彷彿正凝視著自己,將歷盡了滄桑、看透了世事後的警世之語狠狠地鑿進了自己的心底。
「你總是說她年紀尚幼,到底是在說服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楊光犀利而尖銳的話語也在此時再次響起。
微微合了合眼,腦海中卻不期然地又浮現出了小師妹那清靈若水的笑顏:「這麼漫長的人生裡,充滿了無數不確定的因素,也存在了無數未知的變數。難道等以後長大了,成熟了,真正懂得誰才是自己最喜歡的人了,那時才後悔、才感歎『只因當時年紀小』嗎?」
輕輕一歎,轉身正對上了四師弟那黑亮的雙眸,忍不住微微一笑:師傅的異常或許能瞞得過王爺、王妃,但又怎麼可能瞞得過自小在師傅身邊長大的四師弟呢?
再次回頭望了望院中的一老一少,兩人極有默契地相視一笑,便同時拔身而起,迅疾無比地飛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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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淚眼吧擦地道:「師傅,我不行了!昨晚上我就沒睡好,今晚又陪您瘋了這麼久,我都要困死了!您想開了沒有,想開了就好,想不開我也沒轍了。都這麼長時間了,人孫子估計都跟我差不多大了,您就甭惦記著了,趕快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老太太,再整把『夕陽紅』、『黃昏戀』得了!」
「你、你!」老頭聞言登時如遭雷劈,一臉不可置信地指著我道:「可惡的丫頭片子,你居然如此看扁你師傅?為師豈是那種隨便之人!」
說完,老頭又擺出一副淡定深沉的模樣,一臉不勝唏噓地站起了身子道:「往事已矣,為師我也早已經看開了!而今只想著等你也長大了,便……」
「便一個人、一支拐、一壺酒、一個包袱地『瀟灑流浪』去,是吧?!」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氣鼓鼓地道:「您要是嫌我拖累,現在就可以走啊!反正您也從來不親自教我學功夫,整天把我丟給大師兄,就好像我是一塊徹底腐了、爛了的朽木,不值得您雕一樣!」
「嘿嘿,小丫頭,你還真挺會計較的哪!」師傅頓時樂了,一臉好笑地道:「我教你幾個師兄、師姐的時候,可沒有你大師兄教你時那麼細心,又有耐心,你還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算了,反正你也學會斬拳和飛刃了,也是時候給你傳門絕技了,就是不知道你想學什麼?」
「啊?學什麼還可以自己選的?」聞言我頓時愕然,我這師傅還真是挺有「派」的,直接給我們上的都是「素質教育」啊!
「我哪兒知道要選什麼啊?」傻傻地望著老頭,我一臉茫然地道:「您會的東西好像很多耶!那我師兄他們當初是怎麼選的啊?」
「他們啊!」老頭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道:「你大師兄厲害,學什麼都快,所以學完了這個學那個,把老頭子我的本事學去了七七八八!不管是醫術、星象、靈術還是別的什麼,反正他沒事就喜歡在山上窩著,練功,修行,研究經書,只怕再過兩年啊,我就沒什麼可教他的了!呵呵!」
得意地捋了捋鬍子,老頭一臉興奮地炫耀完了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又搖頭晃腦地開始顯擺老二。
「你二師兄對靈力修為和武藝修行感興趣,所以為師就傳了他一套風雷劍法,除了一般的斬拳與飛刃以外,為師還將本派所有的靈術心法悉數傳授給了他。可以說,你大師兄的武藝修為雖然是最高的,但要論起攻擊來,你二師兄才是最兇猛凌厲的。」
「你師姐就不用說了,那套化雨劍法你也見了,使起來美妙非凡、威力無比。當時我看她是女孩子,所以也沒多問,直接就將這套劍法傳給了她。至於你四師兄啊,他花花腸子多,自己發明了個斬拳與飛刃相結合的靈術合擊,為師又利用這段時間幫他改進了一下,只怕這小子以後也會是『一代宗師』了!哇哈哈!」老頭得意得肚皮都沖天了,我真怕他會一不小心翻過去載個跟頭。
「那你的老本也被抖摟得差不多了,我還能選個啥啊?」好笑地看著一臉臭屁的師傅。我突然靈光一閃,一臉諂媚地湊過去道:「師傅,您今天在這個院裡藏了半天,大家來來去去地找了幾個來回就愣是沒找著!您這個結界可與我們平時結的不一樣哦,我就要學這個!」
「無影結界?!」老頭一臉詫異地望著我道:「你想學這個?」
「是啊!」我一臉興奮地道:「我能把斬拳和飛刃練好了就不錯了!再說了,您這個結界真是厲害,連大師兄都發現不了!這就說明如果我能躲在裡頭,那絕對是相——當——的安全。不過——」
眼珠轉了轉,我又一臉討好地笑著補充道:「這個用來逃命是不錯啦!但是就我沒有個人絕技好像也說不過去啊!所以,您把點穴的功夫教給我吧!我這人又容易噎著,萬一下次再噎到了還可以自救一把!哈哈,就這麼決定了吧!」
一拍桌子,我昂首挺胸地站了起來,豪情萬丈地道:「我要跟您學無影結界和蘭花拂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