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半晌無言。
忽聽小窗中傳出了一陣連咳帶喘的恐怖爆笑聲,就像破鍋爛鐵在互相敲擊般刺耳難聽,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霍霍,你……你這個小丫頭,真真有趣!霍霍,我只道是你要說啥呢!霍霍霍霍……!」
我打著哈欠翻了個無奈地白眼道:「老前輩啊,您就甭『霍霍霍』的了,趕緊得出題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可都困了!」
嚥下了沒吐出口的下半句話,我在心裡暗暗地道:「您在這裡『霍來霍去』的倒是挺爽,可我總是有種要被您『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恐怖感覺!」
「霍霍(又來,我再次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楓霧小友,你這個小師妹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看來你師傅還挺有福氣的,隨便一抱,就抱了個這麼有趣的娃娃來當徒弟玩(我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甜,似乎有要噴血的跡象)!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們出個簡單點的題目,我倒有幾分好奇,想見見這個伶牙俐齒的奶娃娃了!霍霍霍……」
一群烏鴉從我頭上排著隊整齊地飛過,「奶娃娃」雙手握拳,咬牙切齒地道:「嘿、嘿、嘿!奶、娃、娃~~~?!哼,等我進去了,才讓你好好領教領教,什麼叫『娃娃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弟子洗耳恭聽,請前輩出題!」望著一臉怒容的小師妹,楓霧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低下頭露出了一抹疼惜而撫慰的溫和笑容。
伸手抓起她因氣憤而緊握成拳的小手,輕輕地掰開了緊攥著的手指,繼而溫和而輕暖地包在了掌中。抬起頭,雙目熠熠生輝地望向莊中那唯一有燈光亮起的小窗,靜默不語地微笑等待著。
「哼!既然是深夜來訪,那必定要應景聯詩了!我只出上半句,你們自己聯完!」尖厲的聲音再次響起。
微微一頓後,方才像被人捏住了鼻子似的,一字一拖顫巍巍地道:「月~~照~~蒼~~山~~遠~~~!下剩的就交給你們了,對不上或對不好,都要睡樹林!」
我都可以想像得到:窗後立著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老頭,正一臉奸詐猥瑣的竊笑不說,還極度臭屁地拈著鬍子,搖頭晃腦、自我陶醉地背著詩,一副令人抓狂的自大欠扁模樣。
看著身旁一言不發、面色鬱鬱的小師妹,楓霧微微一笑續道:「春寒白屋貧。」
「白屋貧?」我心裡偷偷暗笑,「可不是挺貧的嘛,尤其是你老漢的這張嘴,那可是相~~當~~的貧!嘿嘿,這下可輪到我了,看『奶娃娃』我怎麼刺兒噠你!」
挺了挺胸膛我大聲搶接道:「柴門聞犬吠,都是(都市)夜歸人嘛!」
半晌,就聽大師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把臉扭向了一邊咳嗽了兩聲才勉強忍住。再轉過來時,已恢復了一臉的平靜溫和,只是那深邃而明淨的眼中卻依然閃耀著藏也藏不住莞爾笑意。
「嘻嘻!」我調皮地衝他眨了眨眼睛,轉而望向那扇亮著暖橘色燈光的小屋,忍不住用手捂著嘴咯咯地笑個不停!
「哈哈哈……」驀地一聲清朗的笑聲響起,完全不似初時那種刮擦刺耳的難聽恐怖。
「吱呀——」一聲,房門緩緩打開,一個清瘦矮小的身影緩緩從門內踱了出來。
正如我當初所想像的那樣,老頭下頜留著尖尖的山羊鬍子,一頭半花不白的頭髮隨意束了一束,並沒有結髮髻,就這麼隨性地披在肩上。只是面容清爍,笑容可掬,一雙銳利而灼亮的眼睛,竟似一束聚光的探照燈般,在暗沉沉的黑夜裡,直直地照在了我的身上——
「哈哈,奶娃娃的嘴可了不得!罵老頭子罵得可爽?!」
「嘻嘻,老前輩,我可不敢罵您!只因肚子裡的墨水少,沒辦法所以才瞎編亂造了兩句,您可別生氣!」我假作內疚的陪笑著,其實心裡真的是爽得要命!
「嘿嘿,我自己訂下的規矩,想生氣都沒好意思生氣啊!」老頭連說話的聲音都清朗洪亮,感情剛才是故意捏著脖子裝出來的假聲啊!
「楓霧小友,一年不見,你的功力愈加精進啦!趕快帶著你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師妹進來吧,別把我的機關匙給踩壞了!」
聞言,我登時大吃一驚,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大師兄的兩隻腳真得分別踩在兩根半埋半掩在土裡的、細長怪異的銅條上,不仔細看還真是發現不了。
楓霧淡然一笑,抱拳道:「那弟子就失禮了!」
說完,拉起我的手就猛地一躍,我只覺得隨著大師兄的腳一離開地面,周圍突然響起了一陣陣令人背脊發寒的「嗖嗖」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伴隨著一陣陣凜冽的寒風從身旁刮過,竟似有什麼迅疾的暗器從四面八方射過來一般,快得令人膽寒!
終於,大師兄拉著我的手再次落到了地上,我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陣勢,確實會讓人禁不住屏氣凝神、異常緊張,就怕一個氣兒喘大了,讓大師兄分了心,立馬把我們倆變成了「刺兒人」。
忍不住,撇撇嘴看向一旁得意洋洋的清瘦老人,我一臉不爽地道:「老前輩,都說了只要對上了您的詩便可以進的莊來,那您幹嘛還要設這些機關?萬一真傷到了別人可怎麼辦?」
「嘻嘻!」老頭頑皮地一笑道:「那就只能怪他們活該嘍!」
說完,從地上撿起了一隻爛熟的李果,滿臉促狹地道:「春天是李果,夏天是草苗果,秋天最好吃,是蓬花果,冬天就是雪團啦!既不會傷人,又能讓他們滿身果汁雪水,哈哈,好不狼狽哦!」
「額~~~」無語中,眼看著瘦小猴精的老頭一把抓住了大師兄的胳膊,興高采烈地向屋內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連蹦帶跳、連比帶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而大師兄依然是那副溫和有禮的笑模樣,只是依然沒忘了要拉著我一同向屋內走去。
忍不住,我在心中仰天長嘯了一聲:「老天啊!你怎麼讓我跑到這裡來後,淨碰上這些個『怪伯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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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明麗,清風和暖。
一臉暢意地坐在大樹下,看著大師兄和無名老人正在靜靜地下著圍棋,一個白衣濯濯、清潤閑雅,而另一個鬚髮花白、面容沉靜。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幾聲清脆的鳥鳴聲,在靜謐的桃園小莊中聽起來尤顯得動聽悅耳。幾瓣桃花又在清風的搖曳裡飄離了枝頭,旋轉飛舞著落下,美的令人如癡如醉!
「小丫頭,怎麼這會如此的安靜啊?倒難為你能坐得住!」清朗洪亮的聲音響起,頓時打斷了我的「如癡如醉」。
轉過頭微微一掃,發現棋局不知何時已然結束了,又是平局!大師兄微笑著端起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著,臉上帶著輕鬆與舒爽的愜意。
「呵呵,正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嘛!所以我要悄悄地坐在一邊,保持安靜,不然會打擾到兩位高手的切磋較量啊!」微微一笑,我交叉著十指,伸起胳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望著綠樹環繞、落紅繽紛的園中美景,一臉欽羨地道:「老前輩,您可真會享福啊!我都想留在這裡永遠不走了!」
「是麼?」老頭聞言回頭瞥了瞥笑得一臉平和寧靜的楓霧,興高采烈地拍著手道:「楓霧小友也很喜歡我這個莊子哪!你們要不就住在這裡永遠也別走好了!剛好陪陪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子!」
「嗤——」我不由好笑:「老爺子,您甭說得這麼可憐,我看您活得可滋潤得很呢!而且,我還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哪!離界有那麼多的好山好水、好人好地,不看完了,我怎麼能呆的安心呢!我只想,等哪一天我走得累了、逛得煩了,就找個像您這樣雅致清淨的莊子住下來,好好地歇上一段時間。等歇夠了,就再走,直到把這離界都逛完了,估計我那會兒也老得實在走不動了,再找個僻靜美麗的地方安個家,養隻狗,開片地,種種花、弄弄草,睡睡覺,讀讀書,吃喝等死算啦!」
「哈哈!」老頭聞言笑得一臉開懷,望著大師兄道:「你這個小師妹人小抱負倒挺大!那你瞅著我這個無名莊怎麼樣啊?適不適合用來當作吃喝等死之所?」
「哈哈!」聞言我也忍不住開懷大笑道:「唔!我看非常適合呢!哈哈哈!」
無名老人對我如此特殊的恭維之詞倒也喜歡,居然笑得比我還大聲,笑了一會卻突然惋惜地低頭一歎道:「只是,我這裡至今都只是個『無名莊』。小丫頭,你滿肚子鬼主意,給我取個名字可好?」
「啊?原來無名莊真的是個『無名莊』啊!我還以為您是故意取的這個名字呢?幹嘛要重新取個名字啊,叫無名莊不是挺好的嘛!」我一臉詫異好笑地道,原來「無名莊」這個名字是這樣來的啊!
「不好不好!」老頭搖頭跺腳的,就像個在鬧彆扭的小孩:「你們那裡叫種菊山莊,所以你師父就號『問菊老人』。哼,便宜他!菊本來就是花中雅士,所以他這名字也好也脫俗雅致!那紅葉島遍地紅葉,風景如詩如畫,島主呢,就號紅葉先生!而忘憂谷四季如春、景色綺麗,所以谷主就叫忘憂子。哪個都比我這個無名老人強!連村裡的狗都有名字啦,憑什麼我一個『人』卻偏偏沒有名字?!」
「額~~~!」我無語地望向大師兄,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大師兄微微一笑,靜眺著遠方的青山隱隱、風送浮雲,語氣溫和而平靜地道:「老前輩是個孤兒,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不知家鄉何在,不知姓甚名誰,甚至連自己多大年紀了都不清楚!在被離界修仙前輩御風子老人發現並收為徒弟之前,他一直都是被山中靈猿所撫養的,連話都不會說……」
「啊,怎麼會這樣啊?」轉頭望望正耷拉著肩,一副可憐樣的清瘦老人,我心裡突然湧上了一陣強烈的難過與同情之感。
「啪」地一拍桌子,我猛地站了身大聲道:「這有何難!從今日起,這裡就叫作『世外桃園』!這屋子就叫『桃花庵』!而你——」
我一指被我一拍桌子而驚得一愣,下意識豎直了脖子、一臉驚詫的老人道:「什麼老人、先生的!俗話說的好,人老精、鬼老靈!我看你也挺喜歡『裝神弄鬼』的,所以以後就叫『桃花仙』吧!」
說完,我負著手在院子裡緩緩地踱起了方步,一邊踱還一邊搖頭晃腦地背起了那首久負盛名、空靈清絕的《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間酒,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閒。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