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覺得自己愧對曲方歌,我想和曲方歌說一句對不起,我不想傷了他一次又一次。
到腦科病房的時候,我看到曲方歌在喂傅顏若喝湯,傅顏若頭上綁著紗布,臉上第一次看到了幸福的光芒,所有的幸福都在她小小的勺子和大大的黑色眼珠裡相互襯托。
我站在那裡,他們看到我了,曲方歌冷冷地問:「你來幹嘛?」
我當然不會承認我是來道歉,我轉向傅顏若說:「我哥讓我來看看你。我也想拜託你別追究阮小骨的責任。」
傅顏若對曲方歌說:「你幫我去買點蘋果好嗎?我有話和雲朵說。」
「好的,別說太久,醫生說你要注意休息。」曲方歌說話的口氣很溫柔,傅顏若點點頭,曲方歌幫她把被子蓋上,走出病房,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恨恨地想:心和雞眼那麼大,果然還是小男生。
「坐過來吧。」傅顏若對我說。我有些不自在地坐到她前面的凳子上,屋裡的康乃馨插得正美,傅顏若哪怕是頭上包著紗布,身上穿著病人服,臉色蒼白,依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
「你哥的腿怎麼樣?」她問我。
「輕微骨折,修養幾個月就會好的。」我盡量說的不嚴重。
「他讓你來看我?」
「是的。」我老實回答。
「他總是這樣,無形地傷害了人,還給人包紮傷口。真叫人對他束手無策啊。」
傅顏若的聲音幽幽的,目光聚集在一個方向,好像想要吐露什麼心事,她慢慢地坐起身,看著我,微微地說:「其實這是我一開始計劃好的。」
我心裡一驚:「什麼意思?」
「我本來安排了兩個人來害夏時,上半場那個人,是我安排的,下半場那個人還沒動,結果被莫白搶了先。我看他是衝著曲方歌來的,莫白把我的計劃全搞砸了。」
「為……為什麼?」我吃驚到結巴起來。
「我恨他,我恨他辜負了我的信任和托付。」傅顏若說恨的時候,咬牙切齒,那神情,多像婉雲。
「我從小就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我一直希望有那麼一個人,能夠給我安穩,我認識曲方歌,可是他讓我感覺那麼不安全,後來我遇到夏時,我以為他是那個人,他那個時候為了找到你被人搶走的戒指很憂傷地坐在學校的樹下,他不知道是誰搶的,那天我正好路過,被他憂傷的氣質所吸引,第一次主動問他怎麼了,他說能不能讓我幫我找到你丟的戒指,什麼條件都答應,開始我只是覺得他很對妹妹很好,就通過一些人脈找到了你的戒指。開玩笑地和他說讓他做我男朋友,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了,連猶豫都沒有。他一切事情都處理得成熟老練,所有的難題給他都迎刃而解。他對人關懷體貼,根本找不出一絲缺點。我開始非常開心,覺得自己撿了個人大寶貝。可是後來我發現他根本是拿我做幌子。」
「什麼幌子?」我忍不住問。
「掩蓋他心裡畸形的幌子。」
「你亂說,夏時很正常。」我極力反駁。
「你別激動啊。」傅顏若笑,笑得那麼恐怖,「我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奇怪,他帶我去賣手鏈的地方,我以為他是要給我買手鏈,後來才知道,那條手鏈是為你生日而準備的,它有個很特別的寓意,是送給最愛的人,他沒有把它送給我,而是送給了你,我為了氣你,自己去買了一條,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麼傻的事。」她又笑了,是自嘲地笑。然後繼續往下說,「我第一次和他接吻,剛親一半,他就推開我說-我忘了給我妹妹買糖-,他常常看到粉紅色的東西就問我-這個好不好看,雲朵最喜歡粉紅色了-在開始的時候,我都以為這是我的錯覺,可是那次你頭髮被燒掉昏倒的時候,夏時抱著你一路狂奔去醫院,他把你緊緊的抱在懷裡,像是疼愛了許多年的寶貝。」
「夏時是我哥,他疼我是應該的,是你胡思亂想。」我應她,企圖糾正她錯誤的想法。
「哥哥?真好笑。」傅顏若的嘴角浮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她望著我,用有力卻又不大的聲音說:「你見過哥哥吻自己妹妹的嗎?就在那個布簾後面,他吻你的動作那麼輕柔,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呢?」
我嚇得臉色發白,尤其是最後一段,夏時吻過我,我下意識地想去抓什麼東西,可是週遭只有空氣。
「你別說了,別說了,我不信。夏時是我哥,你別亂說。」我不斷地重複,想安定自己的心。
「你自己都害怕了吧?你給曲方歌伴奏的時候,是我把你反鎖在廁所裡。我想看看曲方歌沒有了你這個伴奏怎麼贏我,沒想到你居然跳窗。夏時事後非常生氣地和我說如果他知道是誰幹的,一定要報警抓他。」
「原來是你幹的。」長久以來的「忍者」終於浮出水面。
「你知道從來不打籃球的夏時為什麼突然又肯打籃球了嗎,是因為他去找曲方歌想讓他告訴他你們在景坊都發生了什麼事,曲方歌說只要他贏了籃球比賽他才告訴他,夏時立刻就答應了。」
我開始渾身發抖,夏時做了這麼多事,都是為了我,我手上的手鏈一下子冰透了我的手腕直入心臟。
「唐雲朵,你以為是我拋棄了夏時嗎?其實是他和我分手的,就在他把你從景坊找回來沒多久,他來找我,他說很努力讓自己愛我,可是最後還是做不到。那天我非常傷心,我在酒吧遇到同樣傷心的曲方歌,他喝醉了,喃喃地一直叫你的名字,他抱著我,問我為什麼不愛他。我真恨你,恨你奪走我所有的希望和愛。」
我摀住耳朵:「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你的內心非常掙扎吧,夏時和你一樣掙扎,他愛你,可是卻知道自己不能愛你,他想把你推給別人,可是卻總是因為這樣而痛苦,而你呢,唐雲朵?你也愛他吧,愛到拒絕了曲方歌哥這麼好的一個人,愛到連自己失憶的真相都不想知道。」
「你腦子撞壞了,你說謊!!!我不要聽。」我趕忙站起來,摀住已經快要被撕裂的腦袋朝外面跑去,在路上和曲方歌撞個正著,我把他手中的蘋果撞得滿地都是,我痛苦地把頭撞在牆上,我腦袋裡出現夢中的熱水瓶的碎片畫面,他們彷彿像真實的東西,開始襲擊我的腦袋,那麼疼,那麼疼,我不停地撞,不停地撞,希望能停止這樣的恐慌。
曲方歌過來拉我:「雲朵,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
我推開他,繼續用力地撞我的腦子,路過的護士也過來拉我,可是誰也拉不住我,後來曲方歌一把將我抱住,焦慮地問:「你到底怎麼了啊?你別嚇我。」
我的頭抵在他的肩膀,為了讓他鬆開我,我朝他他肩頭重重的咬下去,隔著單薄的襯衫,他的肩頭被我咬出了猩紅的血來。可是他並沒有放開我。旁邊圍觀的護士喊:「快叫保安,病人失控了。可能是精神不正常。」
他對護士說:「你們誰也別叫,她很正常。」他阻止別人上來拉我,他輕輕地拍我的頭用他慵懶的聲音說:「別怕,別怕。」
濃重的血腥在口腔裡漫開,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瘋癲,漸漸平靜下來,用力地抱住曲方歌,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始大哭。
「我好害怕曲方歌,她說得好恐怖,好恐怖。」
「乖,乖,別想了,乖乖的。」他把手輕輕地在我頭髮上撫摸,很溫柔地安撫我的情緒,像我們在去景坊的火車站上,他拉住我的手沉沉地睡著。此刻我們互換了角色,他給予我安心的陪伴。
醫生和護士都鬆了口氣,我的眼淚無止盡地流了下來。
曲方歌的懷抱和夏時的一樣溫暖,他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哪怕我傷害過他,他都毫不介意。我漸漸停止了哭泣,彷彿傅顏若和我說的話,只是一場噩夢。
那個像熱水瓶碎片襲擊的恐怖噩夢,我一直告訴自己,夢醒了,它不會是實現。
我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學會自己欺騙自己,或許快樂總是在自欺欺人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吧。
不尋常的一天,晚上沒有星星,我在夏時的病床前,似乎嘴裡還能瀰漫曲方歌血的鹹腥味道,曲方歌把我安撫好,送我回夏時的病房,他說:「雲朵,我看到你這樣,再也不忍心不理你了。讓我以後在你身邊吧,好嗎?」
「你明明知道,我什麼都不能給你。」我看著他。
他把手放在我的眼睛上,手指是暖的,指尖一點點地給我傳遞熱量。
「我每次只要一想起你要獨自承受痛苦,我的心就好痛,這種感覺,你會懂嗎?」
我看住他,又罵他:「傻瓜。」
他輕輕笑:「我是傻,傻到我都不認識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