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的櫻花如雪一般盈盈地綻放在枝頭,美麗得彷彿仙境一般,輕輕的風裡都瀰漫著清甜的香味,只要稍稍地吸一吸鼻子,便能陶醉得不知身在何處。
這裡是南宮家的莊園。
望著面前攀滿花籐的欄柵裡那一棟如同城堡般美麗的建築,和大片大片的櫻花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天喝了千夜的酒,靈魂隨著意念直接飛到這裡來找南宮呈時,因為當時所見的場景實在太美麗太奢華,於是就真的堅信那一切是發生在夢裡,可是以南宮家的財力,擁有幾棟豪宅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我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想到,真是笨死了。我記得當時我還曾經撲進他懷裡哭,現在想想真是丟人。
「這位小姐,請問你找誰?」
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鐵門打開了,一個面容慈祥的老伯從門裡走出來。
「啊……那個……我找南宮呈。」
我把畫軸舉到他面前,那畫軸上面有南宮家的標誌,至少它可以證明我認識南宮呈,而不是莫名前來騷擾的花癡。
「少爺剛從花沐少爺那裡回來,現在在後花園,小姐請跟我來。」
老伯看見畫軸慌忙引我進門,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恭敬。
「謝謝老伯。」
我興奮得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面。
「小姐,你跟少爺是怎麼認識的?少爺很少出門,也很少跟人接觸,最近連學校也不願意去了,學業全是靠請家教過來上課的。」老伯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八卦地湊過頭來問我。
「啊?那個……」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歪著腦袋仔細地想了想,第一次見面是在古一齋的大堂裡,那時互相不知道名字,應該不算認識,真正認識應該是那次舊痛發作,他將我帶回家吧。
「他曾經救了我。」
「哦,這很像少爺的作風。別看少爺平時冷冰冰的,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其實,他的心是最軟、最善良的。」
老伯笑呵呵地說著,帶著我從鋪著青石子的小路往前走,我遠遠就看到了那天夢中的地方。
「是,他是很善良。」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自從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其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冷漠。眼底藏著憂傷,卻強裝出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他以為帶著冷漠的面具就可以掩飾自己的憂傷嗎?或許他就像我一樣,故意裝出一副堅強開朗的樣子,其實只是想隱藏自己的不快樂和孤獨的心緒。
「小姐,少爺就在那裡,你們聊吧,我先下去了。」老伯說著恭敬地一鞠躬,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問我,「小姐,你需要熱的飲料嗎?現在天還有些涼,小姐穿得實在是太過於單薄了。」
「謝謝老伯,我不怕冷。」
不怕冷嗎?鬼才相信,特別是現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時節,是我最怕的時候,若是平時遇到今天這種冷天,我一定會將自己包成粽子才肯出門。
今天為了見南宮呈,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門。上身穿著一件嫩綠色的輕薄上衣,淺綠色迷你裙上繫著一根銀色寬腰帶,腳上穿著白色的小短靴,這樣子看起來既青春又美麗,在家裡我特意照了無數遍鏡子,確認無懈可擊才肯踏出大門。
籐井亦綠從來都是美麗的,這一點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發覺,但是我從來不把美麗的臉當一回事,也從來不刻意打扮,直到遇見了南宮呈,女生的愛美之心才從我心裡被激發出來,我覺得我開始像一個普通的少女了。
搓了搓被凍得冰涼的手,握了握拳頭,我變得鬥志昂揚。
南宮呈又在畫畫。
頭頂上盛開的粉白櫻花一片一片飄落在他的肩上,他的頭髮上。他卻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只是怔怔地望著雪白的紙張出神。
那畫紙上已經畫上了一片湛藍的牽牛花,卻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沒有精靈沒有惡魔,更沒有女巫。
他的畫筆頓在半空中,遲遲不肯落下。他在想什麼呢?
淡淡的憂傷從眉眼處靜靜地流淌下來,流淌到他絕美的臉上,流淌到他修長優美卻有些蒼白的手上,流淌到他雪白的襯衣上,靜靜地流淌著的憂傷,那種淡淡的帶著哀怨的憂傷,生生地將他包裹成世間最絕美的雕像。
「喂,你還活著嗎?」
我忍不住出聲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寂靜。
沒有答話。
他彷彿沒有聽見我所說的話。
我不死心地衝到他跟前,伸出手在他面前使勁地晃了晃。
「喂,雕像先生,請問您認識魂魄先生嗎?我的男朋友前幾秒鐘把它給弄丟了,如果你能幫忙找回來,我會好好報答你的……喂!」
「誰是你男朋友?」清清冷冷如同初春的小雨一般的聲音靜靜地將我籠罩,周圍也彷彿一下子變得鮮活了。
「哈,你終於活過來了。」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不把他冰冷的態度放在眼裡,而他清冷的聲音在我聽來也如天籟一般動人。
「你是怎麼進來的?不要說……」
他漆黑的眸子詫異地看著我,話說到一半就被我打斷了。
「這一次絕對不是做夢進來的,是用兩條腿走進來的。」我得意地舉起他送我的那個畫軸,「這個原來可以用來當通行證用的呢!」
「看來我真不該遵守約定將它送給你。」南宮呈說著低下頭繼續注視他面前的畫架,舉起畫筆的手卻又頓在半空中。
「是不知道要畫什麼嗎?」我笑瞇瞇地伸過頭去看看畫架,「沒有畫一成不變的精靈和惡魔,代表你有進步哦。」說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隔著單薄的白襯衣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皮膚傳來的冰冷觸感,但是此時我的手應該比他身上更冷才對,因為我看到他正奇怪地打量著我的衣服。
「今天很冷。」
他提醒我。
「我知道。」
我認真地點頭。
「你……穿得太少了。」
他收回視線,又繼續看著自己的畫板,但是那漆黑的眸中一閃即逝的代表著關懷的光芒卻清楚地落到我的眼裡。
他那善良的性子終究是看不得人受苦的。
「你也穿得很少。」我得意地回敬他。
「不用你管。」
他的口氣比空氣中的冷空氣還要清冷。
「彼此彼此,我穿得很少這件事,也不用你管。」
看著他蒼白的臉頰上閃現一絲紅暈,我更加得意地笑了。
而接下來迎接我的,是彼此的沉默。
估計南宮呈是有些生氣,他不再理我,逕自在畫板上畫著畫,一朵一朵的牽牛花在他筆下悄然綻放,直到鋪滿整張畫紙。
原來他這麼喜歡牽牛花嗎?還是牽牛花對於他來說有著什麼特殊的意義?
我不解地看著他,卻並沒有詢問的打算,我知道即使問了他也不會告訴我答案的。
「那個……今天真的很冷哦。」搓著凍得發麻的胳膊,我用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他不理我,將畫滿牽牛花的畫紙拿下來換上一張空白的紙,又開始畫牽牛花。
「不如這樣吧,只要你把自己穿得暖暖的,我就立刻回家穿衣服,怎麼樣?」我試探地跟他講條件。
原本在畫紙上移動的筆尖驟然停住,他側過頭來看我。
「你冷不冷穿不穿衣服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所以我穿得暖不暖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嗎?我尷尬地笑了笑。南宮呈,你忘記了嗎?我們是一樣的人。別人也許看不出你刻意偽裝的冷漠外表下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但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待會兒會下雪。」
我仰頭望天,聲音很輕,但足以讓他聽得清楚。
「不可能……」
最後一個字剛說出口,南宮呈就僵住了,因為一朵晶瑩的雪花已飄落在他的手上。
雪花像是在半空中突然凝結而成的一般,在風中旋轉著飛舞著,晶瑩剔透的,真的好美好美。
我伸出雙手接住一片雪花,對著它微笑。
千夜,是你嗎?你說過會在關鍵的時候幫助我,你果然沒有食言,我剛才只是隨口胡說,你竟然真的能幫我變出雪花來。
那片雪花中隱約映出千夜那張純淨而透明的美麗臉孔,我對他感激地笑了笑,雪花隨即融化在我的手心裡。
「難得這個時候也會下雪呢!」我張開雙臂盡情地迎接漫天的雪之精靈,接著我伸手解開上衣的紐扣,將上衣脫了下來,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吊帶,「這麼難得的雪,不如我們好好地來迎接它吧!看看我們兩個誰先被凍死。」
「你……瘋了。」
南宮呈漆黑的眸裡帶著滿滿的驚訝,他微微地皺了皺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
「你去將自己穿得暖暖的,我就立刻回家穿衣服,要不然我們兩個就一起站在這裡被凍死好了。選擇權在你,還有……」我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很燦爛,「我如果被凍死了,就是你害的。」
「你……」
南宮呈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一抹奇異的光芒從他的黑眸中一閃而過,他的眸微微有些不平靜了,一圈一圈的漣漪在那裡蕩漾開來。
「你……並不……吃虧。」
我嘴巴已經凍得僵硬,說出來的話顫抖得聽不出音調。
「你……這是何苦?我根本就不覺得冷的。」
他的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垂下頭去,捏著畫筆的手指開始泛白。
「不是……你感覺不到冷……是你的心很冷……你只是想讓自己的身體比心更冷……那樣就會給自己心裡其實很溫暖的錯覺……對嗎?」
對嗎?
不要否認,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啊。
就像每次疼痛到難以忍受時,我就會騙自己,騙自己這樣的疼痛一定是因為有什麼偉大的事情曾經發生在我身上,或許是前生為了心愛的那個人才在今生忍受這樣的痛苦,我就一直那樣騙自己,那樣就會給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痛的錯覺……
是吧?南宮呈。
「你……不許胡說。」南宮呈猛地抬起頭,漆黑的眸裡綻放出比雪還冷的光,猶如千年不見光的潭水被人驚擾,憤怒地掀起軒然大波。
「生氣……就代表……被我說中了……」我的牙齒不停地打戰,我能聽到他們咯吱咯吱的聲音。但是我還是想笑,笑南宮呈被我說中心事卻死不承認。
「我不會管你的,你即使凍死也不關我的事。」
他握緊拳頭轉過身去,只留下一個倔強的背影給我。
「好吧。」
我感覺自己已經支撐不住了,凍僵的雙腿彷彿一碰就會斷掉,體質原本就不好的我,能穿著吊帶短裙在雪地裡站這麼久,已經是奇跡,我支撐不住了……
「好吧,那就讓我獨自離去吧……」
虛弱地吐出一句話,我硬撐的身體終於如願地放鬆下來,接著便跌入一個清冷的懷抱裡。
那個懷抱如同天使的翅膀一般雪白聖潔。
……
「世界上真的有可以救贖人類的天使嗎?」
「有,自從遇見了你,我就相信世界上肯定有天使。」
「那如果天使也需要救贖呢?」
「如果是那樣,就讓我們互相救贖吧,兩個人在一起的話,就不會太孤單。」
……
天使啊,我沒有騙你,兩個人在一起的話,就不會太孤單,真的……
兩個人在一起真的就不會孤單了……
所以就讓我們互相救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