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多可怕的字眼呀,讓人變得虛弱無比。
是這樣的恐懼,害怕著顧堇修會死掉,害怕再也見不到,碰不到,害怕說話的時候沒有回應,害怕笑的時候,不會理你。
我的身體,虛弱無力。
眼淚,終於湧了出來,我是這樣遲鈍的一個人,在知道他還活著時,終於哭了出來。
不要死,顧堇修。
不要離開。
林夕顏已經做完了所有的證明,她知道了,顧堇修的重要。那麼,那麼重要。
可是,然後呢?
然後呢,是空白,是一堵空白的牆,橫陳,延伸。
我去醫院看過顧堇修幾次,總是遠遠的,隱在觀察室的玻璃後。他已經醒來,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是他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叔叔阿姨吧。他們的臉上都是寵愛、疼惜,我想,顧堇修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總是裝作無意地遇見陸凱,然後再無意地問問他,顧堇修的情況。
是腳踝骨裂,一些外傷,輕微腦震盪。
他無奈地聳聳肩膀,總是喜歡逞強,現在受這麼嚴重的傷,會消停些了吧。
我勉強地笑了笑,是的呀,顧堇修太讓大人們操心了,總像長不大的孩子。
我回家的時候,媽媽正好過來,抱了被子去花園裡曬。陽光如柳絮翩躚,看著媽媽的時候,我想起了圍在顧堇修身邊的家人。我是羨慕他的,他的身邊滿滿的都是關愛,而我,我卻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一個常常被忽視的孩子。
最近沒有好好吃飯嗎?瘦了。媽媽嗔怪地說。
我走過去,學著她的樣子,拍打著被褥,掩飾內心的溫暖。
沒有,都好。
夕顏,搬過來和媽媽一起住吧,你總一個人待著我不放心。
我習慣了,再說上學也不方便,太遠了。
可以轉學,反正只有最後一年,上完就出國,也不用太努力學。
我背轉身,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我們都會不愉快。我不想出國,一點也不想。我的腦海裡閃現出顧堇修的臉,我突然覺得,我不願意離開,是因為不想離他太遠。
媽媽做了晚飯,幫我打掃了一下。我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其實我什麼也沒看進去,我的眼睛一直跟著忙碌的她的身影,其實我想要的家庭生活就這樣,不要很多很多的錢,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完整,溫暖。
但我還是成了一個單親的孩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我歎了口氣,依在沙發上,沉沉地睡去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床上,身上蓋著被褥,媽媽躺在我的身邊,我的眼睛瞬間就潮濕了。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躺在媽媽身邊睡覺了,其實我還是一個孩子,即使再任性,再尖銳,也只是一個孩子。
我挪了挪身子,把手環繞過去,抱住了她。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很沉。
放學的時候,陸凱在教室外等我。他說,顧堇修找你有事。
什麼事?
不清楚,只說找你。陸凱拍拍單車的後坐,讓我坐。
到了醫院的時候,顧堇修正斜依在枕上,安靜地望著窗外。他轉過身看見我的時候,眼睛開始閃閃發亮,那些光芒刺疼了我,讓我的心又開始疼了。
是什麼事?我凜冽著內心的柔軟,生硬地說。
太無情了,住院了所有的同學都來探望,你也不關心一下?他有些賭氣地說。
顧堇修,到底找我什麼事?我提高了聲音,冷冷地說。我不想讓他誤會,不想這樣繼續,我們之間隔著太遠的距離,跨不過去。只有硬下心來早早了斷。
你吃火藥了?就算是同學也該來探……
沒事我就走了。我打斷他,身體很虛弱,我的手一直拽著長長的書包帶子,用了很多的力氣才讓自己尖銳了起來。
林夕顏!他把桌上的杯子「嘩啦」地一下砸到了地上,碎了。
顧堇修,你為什麼沖林夕顏發脾氣?陸凱擋到我的面前。
滾!他吼,把枕頭向陸凱砸過來。
莫名其妙!陸凱拽著我的手,往門口走,我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走出病房的時候,我顫著對陸凱說,我先走,先走了。
轉過身,眼淚滑了下來。我想我對他太心冷了,他不過是想讓我看看他,可我卻用這樣的態度刺疼他。當我舉著武器向他攻擊的時候,我的心生生地疼著。
林夕顏。我顧不得經過我身邊喊我的沈青禾。我現在無法面對他,無法解釋,無法說清,我只是想逃離,想要遠遠地走開。
狠下心來,一定要狠下心來。這是對我們的懲罰。
盛夏開始了,朝顏花一朵拼著一朵地開著。我總是坐在矮牆上發呆,歎氣,連畫畫都進不了狀態。總是拿起畫本就章法混亂,毫無進展。
我比先前更加頻繁地去看夏小淼,用這樣的方式抵擋內心的防線。我溺水了,我呼喚不出,只是掙扎、矛盾、疼痛。
夏小淼已經知道了顧堇修受傷的事,她為折了520只紙鶴,她無奈地笑,不能去看他,不能守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只有這樣了,林夕顏,我總是把每一天掰開來,我總是說,這一秒過去,我就離見他的時間更近了,再近了。
夏小淼,夏小淼用這樣的方式來熬著時間,用這樣的方式來撐過思念。而我,我和顧堇修又做了些什麼呢?那麼多的罪惡感,讓我喘不過起來。
林夕顏,我真想只愛一點,只愛一點點。就像李敖曾經說的,他只愛一點點。一點點的愛會讓自己不受傷,會保全了自己的完整。夏小淼苦澀地笑了笑,仰起頭來,看著窗外那一方逼仄的景。她的眼裡是那麼深的憂傷,那麼多的痛楚。
可我知道,夏小淼不是一點點,是全部,是所有,是全部的所有。
那個如小獸一樣強健,快樂,飛揚跋扈的夏小淼,在愛裡一城一城地陷落,丟掉了所有的盔甲,丟掉了所有的外殼。原來,一個人太愛的時候,總是拿著柔軟面對對方,可這樣的柔軟卻總是一點點,只那麼一點點就被傷得痛徹心肺。
太愛,有時候,是對自己的一種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