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夜 第1卷 第7章2
    程月光推開歐錦跳下床,對著鏡子理了幾下頭髮。

    「我不回。媽,我還是回學校睡去,喻顏還要我晚上給她們宿舍送酸奶去呢。」

    歐錦哭笑不得:「喻顏是哪個?你的新女朋友?」

    程月光連忙擺手:「不是,這回不是。是我一個朋友,就是你和爸上次打賭招進來的那個女同學啊,人挺好的,上次我在酒吧喝多了,老闆拿我的手機撥到了她的電話上,讓她接我回來,所以她們整個宿舍的女生罰我買酸奶賠罪。你不知道,她們宿舍那個愛琳娜可厲害了,那氣勢,給她一根定海神針估計她就能變成母的孫悟空!」

    歐錦被月光誇張的形容逗笑了,她凝神想了一下:「上次打賭……姓喻的女孩子……啊,是她……」

    她似乎都快忘記這件事了:「她人很好是嗎?嗯,她應該……」

    她突然打住了,臉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表情來,幸好程月光並沒有注意到。

    「媽,我走了,你不要瞎想,事情總會有解決方法的。」他匆匆在母親額上吻了一下。

    他下樓開門的時候,看到錢永強正坐在客廳裡看著他。

    他冷哼了一聲,沒有打招呼,走出了門。

    而在他的房間裡,呆坐了半晌後終於長歎一聲欲起身離開的歐錦,突然看到床底下露出一點東西。

    她彎腰拾起來一看,是一張照片,照片上赤裸的男孩和女孩,正是她的兒子和她丈夫現在的小情人。

    她的腦袋劇烈的燃燒起來,全身抖動如同深秋的落葉。

    但她終究又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她一點一點的,撕碎了那張漏網的照片。

    深秋的腳步一點點走近了,法國梧桐的落葉鋪滿了整個校道,人走在上面沙沙作響,很有一番詩意味道。

    而巨大的香樟則顯得更加濃墨重彩的綠,一直綠到人的靈魂深處,厚重而沉默的綠,令人看不清它的真相。

    喻顏週末回家,已經穿上了媽媽給她織的新鵝黃毛衣,長款的毛衣配上牛仔褲,再把頭髮紮成了一個小小的尾巴,看上去既乾淨又清爽。

    但是她的心情卻恰好相反,像陰雨綿綿的四月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鬱悶。

    隨著明星藝術節越來越近,報名參加了藝術節義工的同學和學生會的諸位成員都異常忙碌了起來,尤其是路波波,這個陰差陽錯當了義工的傢伙,此刻卻儼然成了主力,每天被呼來喚去忙得團團轉,充份的享受了「我為人人」的樂趣。

    倒是她,這個最早跑去填表的積極份子,卻莫名其妙的被冷落了,白雨很少有事情分配給她做,其他學生會領導要她做什麼事,白雨也總是以各種理由阻攔,最可氣的是,他只要見到喻顏,就擺出一副白眼朝天的架勢,彷彿她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臭狗屎一樣,一臉嫌棄加冷淡的表情,令她幾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得了狐臭或是生了口臭,回去後關起衛生間抓起自己的衣服上下嗅個不停,有一次還忘記關門被秦純白看到,把秦純白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不已。

    真是人不倒霉枉少年。

    她想起在電梯裡初見白雨時,他那文弱而冷靜的外表給她留下了多麼好的印象,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翻臉如翻書的人,果然心理的問題在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

    但她又不是那種願意輕易放棄一件事的人,白雨這樣冷落她,反而更激起了她的鬥志,她看到路波波忙得熱火朝天,就忍不住主動過去幫忙。

    誰知路波波也好像中了邪,一看她過來,就雙手捂臉,大叫道:「你不要這樣!真的!你不要這樣!」弄得她覺得自己好像正準備走過去侵犯他一樣。

    被一個神經男鬱悶是鬱悶,被兩個神經男鬱悶是爆發。

    喻顏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她把白雨堵在了學生會辦公室。

    「白會長,你是因為程月光而對我有偏見嗎?所以不分配工作給我?」喻顏擺出愛琳娜教的茶壺姿勢,逼近白雨。

    她又不傻,仔細的分析再三,她覺得轉折似乎出現在那天接到程月光的電話以後。

    果然一聽到程月光的名字,白雨瞬間連脖子都紅了。

    「喻顏同學,你和程公子的關係我管不著,可是藝術節很重要,所有的工作都需要大膽細心,很多不適合女孩子……」

    「你是怕給我分配工作程月光會怪你嗎?」喻顏打斷白雨,茶壺式再次逼近。

    「什麼?程……他怪我?!」白雨的眼珠子差點彈出來,喻顏注意到他連手指也捏緊了。

    「沒錯!你就是怕他對不對?要不你為什麼不分配工作給我?!就是因為我是他的朋友!」喻顏提高聲調。

    「你不要激我!我正準備讓你去所有宿舍發傳單!」白雨把一疊傳單呼的一下砸在桌上:「一共一千份!每個宿舍都要發到!你不要叫苦!」

    喻顏欣喜的收回茶壺式造型,撲過去抱起一疊傳單臉上樂開了花:「沒問題!我能發的!我很強壯的!」

    正走進門來的路波波聽到「強壯」這個詞,下意識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深秋天氣,白雨也已經穿上了銀灰的高領毛衣,看上去更加儒雅清秀,而路波波還是短袖上陣。

    喻顏成功接到了任務,心情大好,她抱著一疊傳單笑嘻嘻的走過路波波的身邊,順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說了句:「一起加油哦。」

    然後她就聽到身後傳來路波波詭異的細小呻吟:「真的,你不要這樣……」

    她懶得理他,逕直進了電梯。

    白雨看著喻顏興高采烈離開的身影,心情似乎慢慢平靜了下來,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個女孩子,貌不驚人,體內卻似乎蘊藏著一股固執而火熱的力量呢。

    她真的是程月光那個花花公子的新女朋友嗎?

    除了長得不夠美,她似乎與程月光以往的其他女朋友,還有一點其他的不一樣。

    喻顏爬到男生宿舍3號樓第3層的時候,已經是接到傳單任務後的第二天晚上了,因為白天有課,她只能用晚上的時間一間間發,而且白雨還規定,發到了的宿舍必須有人簽個名,這無形中提高了很大的難度。

    開始的時候愛琳娜還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幫她一起發了一棟樓,但是發完以後她就捶著她的長腿問候了白雨的族譜,然後堅定的對喻顏表示她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當叛徒的材料,所以無法陪她到底了。

    於是第二天就只剩下了喻顏一個人還在孤苦伶仃的證明著自己的「強壯」。

    她現在才知道白雨說的「你不要叫苦」是什麼意思。

    她不想叫苦,現在只想喊冤。

    等她敲開不知道是第幾扇宿舍門,看到那只衝入眼裡的巨大金耳環時,她的眼淚都一下子湧到了鼻樑上。

    路波波那句「你不要這樣」還沒有出口,就被喻顏那一臉「向日葵帶雨」的表情給震撼了。

    他愣了半晌,二話沒說搶過喻顏手上的傳單袋子,就開始悶不做聲的一間間敲門。簽字。

    在路波波的幫助下,喻顏比預期提前一天完成了傳單任務。

    當她和路波波一起氣喘吁吁的坐在最後一棟宿舍樓的一樓花壇邊,乘著清涼的月光,她傻呵呵的笑了。

    路波波也傻呵呵的笑了,他摸著自己長出了寸許頭髮的腦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喻顏這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安靜的坐著的路波波,她突然發現路波波其實長得挺帥的,如果不是每次都被那只巨大的金耳環和強大的肌肉搶了鏡,他應該還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

    她真誠的對路波波說:「謝謝你。」

    路波波的臉色看上去更深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臉紅了。

    他說:「唉,真的,你真的不要這樣……人生若只如初見……除掉那個什麼山,它也不是雲。」

    喻顏大笑:「除卻巫山不是雲?你很喜歡文學啊。可是,你最近為什麼老對我說不要這樣啊?到底不要哪樣?」

    路波波有些怔怔的看了她一眼,又把頭低下了,他答非所問:「你不知道,你們在讀書的時候,我都在練武,從小我媽就告訴我,我一定要當一個李小龍那樣的武打巨星……練武很苦的。」

    喻顏點頭:「我知道,這是你的夢想,我們每個人都有夢想,我覺得你能實現它。你的武術很好,你的肌肉也很好。」

    她又調皮的笑起來,提前完成了任務,證明給白雨看她可不是那些嬌花弱草,她心情實在好極了。

    路波波卻一臉嚴肅:「唉,你不知道……我媽說,不能談戀愛,一談戀愛,就要分心,就要破功,就做不了武打巨星。」

    喻顏說:「啊,你媽管你還管得挺嚴的。」

    路波波抓抓自己的短髮,看起來很糾結:「但是……但是我……唉,愛情與夢想哪個更重要……」

    他突然呼的站起身來,把喻顏嚇了一跳。

    「我會仔細想想的!我會做出選擇的!」他衝她丟下一句,然後風風火火的跑了。

    只留下喻顏張口結舌的坐在花壇邊,看著路波波一溜遠去的身影,還是沒有弄明白他在說什麼。

    深秋的雨天總是特別的少,但今天恰恰漫天飄著細雨。

    一輛紅色的的士在中心醫院門口停下,車上走下來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因為戴著巨大的墨鏡,還用一把花傘遮住了上半身,因此看不清模樣。

    女人輕盈而熟練的繞過門診大廳,直奔住院大樓。

    進入住院大樓後,她轉身收傘,那是一把木柄的小花傘,透明的雨滴順著傘尖流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讓本來就潮濕的地面更增幾分濕滑。

    女人輕輕掠了一下額前的幾縷濕發,並沒有取下巨大的墨鏡,她彷彿在找什麼人。

    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子飛快的從角落裡走了出來,走到女人面前,貼著她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女人點點頭,和他一起走進了醫生專用電梯。

    電梯緩緩上升,最後停在了九樓VIP特護區。

    灰西裝男人似乎和前台的護士及辦公室的醫生都很熟,沒有人阻攔他,他徑直帶著墨鏡女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910室,然後伸手推門。

    門應聲而開。

    今天的病房裡光線有些昏暗,窗外的雨聲敲打著玻璃,也稍許濡濕了一點藍格的窗簾,美麗的小白菊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大大的玻璃瓶盛著清水,看上去有些寂寞。

    在這略顯昏暗的病房裡,只有床上躺著的少年,依然靜美如花。

    他的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如棲息的蝶翅,似乎在極輕的顫動,淡紅的唇色並沒有因為病弱而失色,在白色的世界裡,那是唯一的暖。

    持傘女子默默的站在程星索的病床前,片刻,她伸手摘下了墨鏡。

    一張俏麗明艷的面孔出現了,竟然是胡藍藍。

    灰西裝男人沒有再開口,他退了出去,把病房的門關上,只留下胡藍藍和程星索兩個人。

    他靠在病房外的牆壁上,掏出一枝煙點燃。

    這裡是高級病區,嚴格禁煙,但值班醫生卻似乎對這個男人有些忌憚,看到他反而陪了一個笑臉。

    灰西裝男人也回笑了一下,他的臉暴露在醫院走廊的白色燈光下,不笑的時候他還算是五官端正,笑起來的時候卻有種說不出的猙獰意味,彷彿哪裡不對勁。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右眼似乎有些呆滯,那黑白分明的眼仁,彷彿一顆玻璃彈子,毫無生氣,卻分外刺眼。

    那似乎是一隻假眼。

    他吸了幾口煙後,聽到病房裡傳來了很低的語聲,他隨即走進了值班醫生的辦公室。

    那裡有一扇窗,可以看到醫院停車場的全貌,最近幾個月他一直在這裡替胡藍藍望風,如果程家的車子開進醫院,他就會及時通知她離開。

    他並不關心胡藍藍老是偷偷去探望程星索做什麼,一個沉睡不醒的半死人,還能起什麼風浪。

    難道是良心不安?呸,女人就是麻煩,良心算什麼東西。

    他只希望那件事情趕快辦成,這些醫生護士雖然都打點得足夠,但人多嘴雜,時間久了難免怕出問題。

    有時間得勸她少冒點險。

    他陰冷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煙頭彈出了窗外。

    外面的雨更大了,隱隱還有雷聲從遠處滾滾而來。

    氣溫越來越低。

    天地間灰茫茫陰沉沉的一片,如同天地傾倒,似有鬼魅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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