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朔擔憂的道:「娘,他害死了外祖父,您不是不願意再見到他嗎?」為了不想讓母親擔心,他隱瞞了郭破率人襲擊月生他們的事。但這次實在是郭破做得太過火了,他不得不來稟明娘親這件事。
沈碧心長歎一聲,「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出面,只怕會讓更多無辜的人枉死,我跟他之間四十多年的恩怨,也該是徹底了結的時候了。你去查探他現下在何處,我要親自去見他。」
自撮合了月生與如絲之後,為了避開郭破,她不曾再露面過,且在兒子有意隱瞞下,全然不知這段期間郭破對古家的所作所為,現在她知情了,又豈有躲避之理。
明白娘親主意已定,古朔猶豫了下才答應,「是。」
古朔離開後,沈碧心垂眸望著缺了一截的左小指,那缺了的一截,是她當年親手砍斷的,為的是表明她不願嫁給郭破的決心。
她輕喃的低語,「都過了這麼多年,師兄,為何你還不能放下?」
古朔回到別莊,從朱管事那裡得知月生與雲生已回莊,此刻正在書房。
他來到書房,看見月生正提筆在作畫。
站在一旁的古雲生看見他進來,低喊了聲,「爹。」
「月生在畫什麼?」
「他在畫那名殺死大嫂的兇手,打算讓人到各地張貼,重金懸賞此人的下落。」先前回來時,古雲生已從朱管事那裡聽說父親來了,因此,並未訝異他的出現。
「如絲的事……我知道了。」古朔遺憾的歎了口氣。
古月生沉默的畫著一張又一張的人像,沒有開口與父親說一句話,直到畫了十幾張後,他才停下筆,喚人進來,命他們將畫拿去張貼。
然後他的目光才轉向父親,指著桌上唯一剩下的畫像質問:「爹,奶奶與此人之間究竟有何瓜葛?」
看見兒子眼裡流露出來的哀慟與悲憤,古朔有些吃驚。
這段期間,朱管事一直都有固定來信,向他稟報兒子與媳婦之間的感情進展,因此他知道經過上次墜崖的事後,他們小倆口變得恩愛起來,卻沒料到月生竟已對如絲有了這般深的感情。
見父親沒有立刻答腔,古月生難忍失去妻子的心痛,失控怒吼道:「他跟奶奶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一再襲擊我們,還殺了如絲?」他要知道原因,不能讓如絲白死。
雖然多年來月生一直為了他娘親的死,對他不太諒解,但他還不曾這麼失態過,古朔不禁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便收起詫異,語氣冷靜的說:「我接到你派人送去給我的信,親自來這兒,為的就是要跟你說明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見兩個兒子都望著他,他開口訴說起那段已隔了數十年的遙遠往事——
「你畫的這個男人名叫郭破,當年你們曾外祖父是個名聞遐邇的武林高手,郭破就投在他門下,成為你們奶奶的師兄。他天資絕佳,曾外祖父十分器重他,將一身本領全都傳給了他,甚至還有意將奶奶也許配給他,但奶奶對郭破只有兄妹之情,因此不願意,曾外祖父很疼她,也就沒有勉強她。」
聽到這裡,古雲生問道:「所以他就對奶奶因愛生恨?」
古朔搖頭,「郭破知道奶奶不願意嫁給他,十分震怒,為此還強逼曾外祖父許婚。但這時曾外祖父已察覺到郭破心性凶殘,嘗然不願意斷送奶奶一生的幸福,沒想到他在要求不成下,竟然威脅曾外祖父,說若不將奶奶嫁給他,他就強要了她,曾外祖父聽見他這番蠻橫無恥的話,登時怒氣攻心,出手想教訓他,豈知他竟還手回了一掌,你們曾外祖父當時年事已高又一時未有防備……就這樣死在他掌下。」
古月生一直沉默的傾聽著,沒有開口。
古雲生則再插口道:「那奶奶不恨死他了?」
「沒錯,可沒想到他竟然還不肯放過你奶奶,非要強娶她不可,為了表明絕不嫁他的決心,於是她自斷左手小指。之後,在安葬了曾外祖父後,她找了個機會逃走,後來她結識了你們爺爺,兩人情投意合,但郭破仍窮追不捨,為了躲避他,她隱姓埋名嫁進古家,從此深居簡出。
「但這麼多年來,郭破始終沒放棄尋找她的下落,就在半年多前,終於還是被他查出了她就藏身古家。」
「於是奶奶為了躲避他的糾纏,選擇離府出走?」至此,古雲生已大致明瞭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這是其一,另一方面是因為郭破生性殘暴,奶奶擔心他對古家不利,所以後來便決定詐死。」
古朔此話一出,古月生和古雲生都面露錯愕。
「詐死?爹,你的意思是說奶奶並沒有死?」古雲生驚訝的追問。
「沒錯。奶奶練了你們曾外祖父傳授的玄素功,只要發功便能散發出寒氣,全身變得冷若寒冰,且她輕功又高,因此如絲才會誤以為奶奶已死。」
「待月生成親後,為了取信於郭破,讓他相信奶奶真的死了,我刻意命人安排了具屍體,不料他看見屍體上完好無缺的左小指,認出那並非你們奶奶。」這點是他疏漏了。
「那二哥和三哥那邊發現身上戴有奶奶首飾的屍首,莫非也是爹安排的?」古雲生接著問。
古朔點頭,「沒錯,可我沒想到那些下人辦事這麼不俐落,竟找了具比奶奶身量還高出許多的屍首,因此雖然左手指做了處理,卻也立刻被察覺異樣。」
古雲生聽見父親這麼大費周章的安排這一切,卻全都出了紕漏,不僅無法瞞過自家人,更無法騙過郭破,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那麼奶奶現下人在哪裡?」
「就在這蘇州城裡。奶奶說她會親自去找郭破了結這樁多年來的恩怨。」
直到這時,一直沒出聲的古月生才神色寒冽的開口,「奶奶與他的恩怨是他們之間的事,他殺死如絲的仇,我會親自為她報。」
兒子眼中的恨意令古朔很擔心,「月生……」
古月生說完便逕自離開,回到寢房,佈滿血絲的雙眸看見掛在牆上那幅他為她親手所繪的肖像時,視線頓時被湧出的淚水給模糊得看不清。
他走上前,輕輕撫摸著畫像上如絲憨笑的面容,回想當時他對她解釋「死生契約,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幾句話時的情景。
不過短短時日,而今竟與她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她,他心頭劇痛難抑。
「我一定會把那人碎屍萬段,替你報仇!」
「這位小哥,你們主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放我們出去?」趁著有人送早膳過來,燕大娘急忙詢問。
那人將三個饅頭重重往桌上一擱,神色不善地揮舞著手裡的那把黑刀,「怎麼,你們活得不耐煩,想找死是不是?」
燕大娘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我也只是問問而已。」
「你們識相點,說不定我們主人心情一好就會放了你們,再敢吵,就宰了你們!」恫嚇完,那人才走了出去,再度鎖上房門。
事實上自從主人那日來過之後,這幾天就不曾再回來,這處宅院只是他們暫時的落腳處,泰半的人手都在那日被主人調走,這幾天也沒人回來過,只有兩、三人還留守在這裡。
他絲毫不知自家的主子因為中了毒,此時正在別處療毒,而他那日帶走的手下,也在襲擊別莊時死了大半。
眼見賊人口風緊,套不出什麼情報,門窗又都被鎖死,無法逃出,燕家三口討論後,決定依照那天燕三泰所說,爬上橫樑,從屋瓦那裡逃出去。
然而橫樑太高,他們又不會輕功跳不上去,商量後,決定由燕如絲先踩著桌子爬上去。可桌子的高度不夠,因此又再疊了張椅子,燕大娘和燕三泰則在旁扶著椅子,好穩住底盤。
爬上椅子後,她慢慢站起來,等站穩後,開始試著攀上橫樑。
「如絲,當心點,可別摔下來了。」燕大娘緊張的在底下叮囑。
「嗯。」燕如絲輕應一聲。
燕氏夫婦抬起頭,神情緊繃的看著女兒兩手攀著橫樑,努力試著想爬上去,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還一度險些摔下來,看得兩人膽戰心驚。
「你手要扶好,腳要趕快跨上去。」燕大娘著急的在下頭指揮。
燕如絲皺起眉,「娘,別一直同我說話,這樣我會分心啦。」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小心點爬。」她迭聲說道。
燕三泰則安撫女兒,「你慢點來,別急。」
燕如絲深吸一口氣,思及已三天沒見到古月生,也不曉得他現下怎麼樣了,她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裡趕回去見他,這股思念化成了一股力量,鼓舞著她。
她兩手攀著橫木,踮起腳尖,抬腿攀上橫樑,剛開始還是像先前那樣很難爬上去,但她兩手緊抓著橫樑不肯放棄,努力撐起身子,腳上拚命使力,好不容易終於爬了上去。
「爹、娘,我上來了。」她蹲著身子滿面欣喜。
「好、好,你小心站穩了。」燕三泰喜道。
她慢慢的站起來,這兒太高了,她嚇得不敢動,等了好一會,才抬起頭看著上方的屋瓦,再吸了兩口氣後,她鼓起勇氣將手臂徐徐舉高,直到碰到上頭的屋瓦後,便試著想移開瓦片,但那些瓦片比她想的還要牢固,一時之間竟移不開半分。
她試了好半晌都沒辦法挪開,正愁著不知該怎麼辦時,忽然瞥見橫樑似乎可以通到旁邊的房間,只不過橫樑與屋頂之間的空隙並不大,她只能彎低身子,一點一點的移過去。
「如絲,你不快移開瓦片,這是在做什麼?」燕大娘在底下問。
「娘,那瓦片移不開,我發現從這兒好像可以通到隔壁那間房,我過去看看,也許咱們可以從那裡出去。」
「好,那你小心點,千萬別被發現了。」
她爬過去,往下一看,發現那間房裡沒有人,面色一喜,趕緊再爬回來,告訴父母。「隔壁沒人!」
「真的嗎?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那間房逃出去嘍?」燕大娘興奮的拽著丈夫。「咱們快爬上去!」
「好,你先上去,我在底下幫你扶著椅子。」燕三泰扶著妻子爬上桌。
她站上椅子後,在女兒的幫助下順利攀上橫樑。
最後是燕三泰,他福泰的身子想爬上桌子還可以,但要爬到椅子上便顯得有些吃力。
他仰起臉看著妻女,再望望自個兒肥胖的身軀,擔心拖累她們,想丁想說道:「我看還是你們先逃出去,再找人來救我吧。」
燕大娘一口拒絕。「不成,萬一那些人發現咱們逃了,肯定會殺了你的,要逃就一起逃!」
「就是呀,我跟娘絕不會丟下爹一個人先逃走的,快上來,我們會拉著你。」
「這……」遲疑了下,在她們堅持之下,燕三泰又試了幾次,但他肥碩的身子因沒人在旁扶著椅子,一爬上去,椅子便例下,令他挫敗不已。
燕大娘想了想,扯下自個兒和女兒的衣擺,撕成一條一條的,紮成長長的布條,怕布條韌度不夠,燕大娘還多加了幾道手續,這才將一端丟下去給他。「你把這綁在腰上,我和如絲一塊拉你上來。」
燕三泰依言將一端綁在腰上後,燕如絲與燕大娘兩人合力將他往上拉,母女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幾次連自個兒都險些摔下去的驚險之中,終於將他給拉上了橫樑。
上了橫樑後,燕三泰累得趴在上頭直喘氣。
「爹,沒事吧?」見父親面色蒼白,燕如絲關心的問。
他擺擺手,「沒事、沒事,我歇會兒就好。」
歇息了下,三人才慢慢挪到隔壁的屋裡,下去時,他們利用方纔那條布繩,將一端繫在橫樑上,然後沿著那條布繩慢慢滑下去。
先下來的燕大娘試著去開門,幸好門沒落鎖,應聲開啟,她小心探頭,朝外望了望,見屋外沒人,急忙回頭對女兒和丈夫說:「沒人,咱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