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綺兒其實很不舒服,剛才和安兒說話已經耗了她不少力氣,但她還是強撐著,今日一定要出門不可。
就在她梳妝打扮時,擔心狀況的李清也來到綺宅,見她硬是要出門,怎麼勸都勸不聽,他也只能輕歎一聲,打算親自陪她走這麼一趟,要不然他無法放心。
近午時,李綺兒坐著馬車來到曲江池邊,池水上煙霧瀰漫,又濕又涼,而池邊除了他們的馬車外,就再也沒有其它人。
李綺兒想下車去等鞍作真一,卻被同在馬車內的李清出聲阻止,「皇姐,咱們在車裡頭等吧,等到他一出現,你再下馬車也不遲呀。」
「不,我要出去外頭等。」她的身子雖然虛弱,但眼神卻是異常堅定,「我不想讓他認為我嬌生慣養,只是下個雨而已就躲在車內。」
在她的堅持之下,李清也只能無奈的由著她,陪她一同下車,來到曲江岸邊等人。
他自己撐著一把傘,李綺兒則由安兒幫忙撐傘擋雨,三人就在細雨紛紛下等待。
因為身子虛弱,李綺兒還特地多加了一件披風擋風雨,但就算如此,她的掌心還是泛著涼意,就連臉蛋也是冰冰冷冷的。
他到底何時會出現?她相信他會出現的,肯定會出現的……
但午時已過了好一陣子,他們卻依舊沒等到鞍作真一來赴約,安兒心急的瞧向壽王,用眼神詢問該如何是好,而他也只是無奈的搖頭,沒有開口勸皇姐回去。
只因他很清楚,只要皇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沒人可以阻止她,縱使說破了嘴也沒有用。
李綺兒見約定的時間已到,還不見鞍作真一的身影,困惑的問:「清弟,你確定他有聽明白,咱們是約今日午時見面嗎?」
「當然確定。」
「那就好。」她不再詢問,繼續等待。或許真一是因為什麼事情耽擱了,所以才會遲到,再等一會兒,他肯定就會趕來的。
李清暗暗替皇姐焦急,他為了防止鞍作真一刻意不來赴約,已經做了些必要的「手段」,怎麼直到此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在曲江池邊吹風下去,他擔心皇姐的病況會更加嚴重,她的身子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
「王爺!」此時兩名壽王府的侍從冒雨騎馬趕來曲江畔,他們下馬來到他身旁行禮。
李清不解的皺起眉頭,「怎麼只有你們過來?他人呢?」
他事先派了自己府內的侍從去皇城「埋伏」,要是見鞍作真一根本沒有赴約的打算,用綁的也要把他給綁來,絕不允許他失約。
侍從也是一臉為難,「回王爺,咱們無法帶鞍作公子過來,因為他今日去大明宮赴宴了。」
「赴什麼宴?」
「今日是皇上和日本遣唐使正式會面賜宴的日子,所以鞍作公子和遣唐使團一同赴宴,咱們根本不能擾亂他的行程。」
雖然日本遣唐使在過年前便已到長安城,將帶來的朝賀之物都已呈上,卻尚未和李隆基正式見面,一方面是過年時節目多,另一方面不只日本有派使者,其它國也有使者到來,這些都必須各別安排接見,再加上李隆基本身就很忙碌,慢慢排程、慢慢見面,到了現今已經三月初,才終於輪到日本遣唐使。
而和李隆基正式會面後,遣唐使一行人也就要挑選日子離開長安城,結束這一回來大唐的行程。
李清沒想到如此湊巧,但要赴宴之事,鞍作真一肯定事前就知道,他昨日去的時候,鞍作真一卻連吭都沒吭一聲,想必是早已打算要失約到底。
李綺兒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隨即改變主意,「清弟,那咱們就轉去大明宮等……唔咳咳咳……」
她喉嚨一癢,突然激烈的咳嗽起來,虛弱的身子搖搖欲墜,讓李清和安兒看了擔心不已,趕緊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像是要將心肝肺全都咳出來似的,咳個不停,原本蒼白的臉色因此變得漲紅,眼角還泛出淚意。
「皇姐,咱們回綺宅去,好嗎?」李清見她的狀況越來越糟,不願再見她如此折磨自己。
她搖搖頭,「不……我今日……一定要和他把話說清楚不可,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也知道日本遣唐使團赴完這次宴之後就要準備回國之事,所以絕不能再拖下去,她今日一定要見到真一不可。
李清重重一歎,只好和安兒一同將她扶回馬車內,吩咐車伕轉道大明宮。一進到馬車裡,她就虛軟無力的倒入李清懷中暫時休息,呼吸的氣息漸漸沉重。
他輕摸她的臉蛋,果然開始發燒了,他擔心的緊皺著眉頭,真想直接將她打昏送回綺宅,不讓她如此折磨自己虛弱的身子。但他不想惹她不快,只能握緊拳頭要自己忍住。
一進到大明宮,雨雖然停了,卻依舊濕氣濃厚,他讓安兒去詢問今日父皇在何處接見日本遣唐使團,在得知是在麟德殿設宴後,他們三人就往麟德殿的方向走去。
「主子,您還好吧?」安兒一路上都扶著李綺兒,她的腳步很慢,神色非常疲憊,像是隨時都可能會昏過去一般,讓安兒擔心極了。
要走到麟德殿,還有很長一段路,她不知主子到底有沒有辦法撐到那裡。
「我沒事。」死都要見到真一一面,就是憑著這股信念,李綺兒才有辦法一路撐到大明宮還沒倒下。
其實她也很清楚,身子早已不堪負荷,她現在只是死撐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咳……咳咳……」路走到一半,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在寬廣的廊道階梯上嗆咳不休,她扶著一旁的扶手,幾欲昏厥,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顯然已經快要昏厥。
「皇姐!」李清焦急的抓住她的身子,真恨自己剛才沒狠下心來將她打昏帶回去。
「主子,咱們就別再繼續走下去了。」安兒心急害怕的紅了眼眶,「您就在這兒休息,奴婢找人來將您帶回去,好嗎?」
「不……我尚未見到人……不回去……」她氣若游絲的回答。
之前她從不覺得麟德殿如此遙遠,偏偏今日竟讓她感到遙遠異常!喪氣、絕望湧上心頭,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似乎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了。
她終於無力的坐在階梯上,再也站不起來,一口氣喘不上來,又開始咳個不停,像是要將五臟六腑全都咳出來一樣。
「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姐!」
「主子,您別嚇奴婢呀,主子……」安兒蹲下身,拚命拍她的背,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就在此時,已經參加完賜宴的日本遣唐使一行人恰巧由階梯上方走下來,引路太監走在最前頭,接著是大使多治比廣成,之後才是隨行人員。
引路太監是李隆基身旁的近侍,認得李綺兒,也知道她公主的身份,但他此刻有任務在身,雖然納悶她為何會在這裡,也只能先對壽王行禮後離開,打算先將日本遣唐使一行人送出大明宮再說。
由於三人停在階梯中段,而李綺兒還不斷的咳嗽,很快便引起眾人的注意,而身在隊伍中的鞍作真一,一眼就認出她的身影,難掩一臉的震驚錯愕。
才多久沒見面,她竟變得如此憔悴,像是隨時都可能昏倒,而她嗆咳不已的痛苦模樣,更是深深刺痛著他的心,揪疼的他幾乎就要停住呼吸。
他好想馬上衝過去,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但不行!他只能拚命壓下滿心的痛楚,假裝視而不見,無動於衷。
快點回去吧!他多麼想大喊出聲來,不想見她如此折磨自己,他真的不值得她這麼做,她對他掏心掏肺,將萬般情意都傾注在他身上,但他卻無法回應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逼迫她對自己死心。
同行的夥伴已有人陸陸續續認出李綺兒,其中一人靠到鞍作真一身邊,訝異且納悶的問:「鞍作,那位姑娘不就是常出現在你身邊那一位,她怎麼有辦法進到大明宮裡?」
「我也不知道,咱們不必理會她。」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有辦法強逼自己冷下一張臉,不洩露半點情緒。
安兒瞧著他們,「主子,有人經過。」
李綺兒忍住咳意抬起頭來,正好見到鞍作真一即將經過她的身旁,她漾起一抹笑意,可終於讓她見到他了。「真……」
然而鞍作真一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腳步也不曾停頓,彷彿把她當成空氣般,與她錯身而過,繼續往階梯下走去。
看著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她全身突然泛起一陣惡寒,最後殘存的一點希望,在此刻被他踐踏殆盡,早已傷痕纍纍的心也跟著徹底碎裂開來。
他夠狠!而她太傻!以為自己的滿腔情意終究會得到他的善意回應,誰知,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捧著自己的心,任由他重重傷害,直到她的心都已經爛了、碎了,才明白自己無可救藥,蠢到極點。
呵……她是自找罪受,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吧!
氣極、怨極,李綺兒掙扎出殘餘的力氣,朝已經經過的遣唐使一行人叫喊出聲,「鞍作真一!」
走在最前頭的太監先頓下腳步,納悶的瞧向她,多治比廣成也跟著停下,後頭的從員當然也得止步,卻都不明所以。
「發生什麼事了?」多治比廣成困惑的問。
而鞍作真一雖然跟著大家停住步伐,卻狠下心腸沒有回身,也沒有回應她,就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鞍作真一,你回過頭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冷淡的瞧著坐在好幾格階上的李綺兒。
她急喘了好幾口氣,好一會兒說不出一個字,之後她吃力的將自己右腳上的鞋子給踢出去,鞋子滾落好幾階,在兩人的中間停了下來。
安兒不懂主子為何要這麼做,驚呼一聲,本要趕緊下階去撿,卻被李綺兒給阻止。
「安兒,別撿。」
「什麼?」
她挺起腰,抬起下巴,以一種高傲尊貴的姿態瞪向他,「鞍作真一,本公主的鞋掉了,本公主要你撿鞋,並且親自替本公主穿上。」
「主子?」安兒不敢置信的低呼出聲,要鞍作真一做這種事,分明是刻意要羞辱他呀。
李清大皺眉頭,明知不妥,但卻沒有阻止她,只因他也對鞍作真一惱得很!
遣唐使團內聽懂的人並不多,倒是引路太監以及一同隨行的鴻臚寺譯語瞬間變了臉,沒想到她會如此羞辱日本來的使節。
她這是在賭氣,既然他是因為她的身份而不要她,她就刻意用公主的身份刺激他!
引路太監連忙開口,「呃……這個……」突然之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緊。」鞍作真一從隊伍中走出來,「就由在下幫公主這個忙吧。」
他轉而往階上走,拾起掉落的鞋子,來到她面前,表情始終淡漠無情。
他蹲跪下身,動作輕柔的捧起她的腳,替她將鞋子重新穿上,不顯任何怒氣。
李綺兒瞧著他幫自己穿鞋的模樣,不由得一陣茫然。為什麼他對她的刻意羞辱還是無動於衷,甚至連生氣都沒有?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不是呀……
將鞋穿好後,他放下她的腳,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這樣,你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