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不想干預太多,這可能只是皇姐一時興起,對外來客感到好奇,等興致一過,也許就不會再對鞍作真一如此狂熱。
畢竟他是外國使者,沒多久就會離開,他相信皇姐沒這麼笨,只是貪圖一時新鮮,不會真的陷下去。
正月十五上元夜,是春節裡的另一個高潮夜晚。
長安城大街上到處掛滿形形色色的綵燈,燈樹、燈樓綿延不絕,似看不到盡頭,無數的燈火照亮暗黑天際,教坊的舞者樂工載歌載舞,增添熱鬧氛圍,更有不少雜技的表演者在街上大展身手,吸引眾人目光,攤販叫賣聲也不絕於耳,希望能在這熱鬧的燈會大賺一筆。
男男女女穿梭在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特別打扮過才出門,全沉浸在歡樂的氣氛當中,盡興遊玩,不累不歸。
鞍作真一和李綺兒他們相約在燈樓的起始處見面,但當他依約到達時,卻發現只有李綺兒一人站在燈樓旁,根本不見壽王的蹤影。
望著她獨自佇立的側影,帶有一種纖柔之美,微風一吹,她的裙擺、披帛跟著飄飛,就像是弱柳枝,搖曳蕩漾著,別有一番特殊風情。
然而蕩漾的似乎不只是她的披帛裙擺,他的內心深處似乎也有不明的漣漪,隱隱搔動著。
那一股初見面時所萌生的熟悉感,並未因為時間而逐漸淡去,反倒越加濃厚,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懂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他倆之間始終有一條紅線纏繞著,無論相隔得多麼遙遠,那條線都會引領他們倆相聚……
李綺兒一瞥,發現到站在幾步之外的鞍作真一,馬上漾起笑容,主動來到他面前,「鞍作公子,你可來了。」
「綺兒姑娘,壽王爺呢?」鞍作真一壓下心中莫名的情緒,也回以一笑。
「王爺突然有事被叫進宮,所以只好由我一人代表赴約,不過王爺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帶鞍作公子逛完燈會,絕不能讓你因為王爺沒來而感到掃興。」
其實真正的情況是,李清才不想來蹚這渾水,反正皇姐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名義邀鞍作真一出門,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才不想來礙某人的眼。
而李綺兒也將跟隨她出門的丫鬟侍衛留在壽王府,不讓他們來礙事,開心的獨自一人來赴約。
就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鞍作真一依舊覺得和李綺兒單獨賞花燈不太好,但看著她期待的笑顏,他又不忍心拒絕,壞了她的興致,只掙扎了下就妥協了,「那就請綺兒姑娘帶路吧。」
反正沒人認識他們,而且遊人眾多,就算真遇到熟人,極有可能彼此擦肩而過,並不會發現到他們。
「好。」
綿延在街上的燈樓,每一座各有不同特色,燈樓四周懸掛著珠玉、金銀穗、彩色絲綢錦緞,裝飾物多到數也數不盡,風一吹來,珠玉穗繩齊動,錚錚作響,悅耳動聽。
燈樓上所懸掛的綵燈圖案每個都不一樣,李綺兒一個一個向他耐心解釋,臉上始終洋溢著甜美笑顏,看起來樂在其中。
鞍作真一隨著她走過一座又一座的燈樓,燈影搖曳,在她臉上打下各色光影,卻改變不了她艷麗無雙的絕色,總是不斷散發出動人氣息。
他有些迷惑了,不懂今晚的他到底是來賞燈的,還是來賞她的?綵燈雖美,卻美不過她的容顏,而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比賞花燈的時間還多,完全無法控制。
而她清亮甜美的嗓音,也比燈樓上玉片互相撞擊所發出的聲音更吸引人,他相信自己聽上一整晚也不會感到厭倦。
身旁遊人如織,卻入不了他的眼,四處喧嘩的聲音他也恍若未聞,就像是大街上只剩下他們倆,再也沒有其它的人事物存在。
「這一座燈樓上的綵燈是……」李綺兒發現他始終沒出半點聲音,一直由著她滔滔不絕的說話,不免有些擔憂,他會不會嫌她話太多又不好意思阻止?「鞍作公子,你會不會覺得我一直說話……太過無趣了點?」
「不會。」鞍作真一馬上回過神來,露出誠懇的笑容,語氣真摯,「你的聲音很悅耳,很好聽。」
「呃?」她的心怦然一跳,只因為他那溫柔的笑意及醇厚的嗓音讓她有種錯覺,好像他正在對她說情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有著淡淡的情意。
明知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她還是不爭氣的紅了雙頰,幸好夜裡看不清她的臉色,要不然她真不知該把自己的臉往哪兒藏。
她可以有所期待嗎?期待他對她也是有好感的……
「那個鞍作公子……」
她鼓起勇氣,想向鞍作真一詢問他對自己的印象如何,沒想到此時卻刮起一陣強風,吹亂了燈樓上的穗條錦緞不說,也將她身上的披帛吹起,轉眼間就飄到燈樓上,掛在燈樓的裝飾物上頭。
「啊,我的披帛!」李綺兒訝異的低呼出聲,伸手想將她的披帛給扯下來,但披帛不知被什麼東西卡住,她試著扯了幾下,卻扯不下來。
「綺兒姑娘,我來幫你。」
鞍作真一伸手和她一同拉扯披帛,不但成功把披帛取回,連燈樓上的金銀穗條錦緞也一併被他們扯下,直接從頭頂罩了下來。
「哎呀!」
又長又多的緞條纏繞糾結,要掉不掉的掛在他們頭上、身上,替他們「加了衣」,滑稽得像是在街上刻意扮怪娛人的表演者,當兩人對看時皆是錯愕。
李綺兒看著鞍作真一滿頭滿身的錦緞,看起來有點狼狽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哈哈哈……」
鞍作真一瞪了她一眼。她居然敢笑他,她現在的狀況沒比他好到哪去。但他的臉沒板多久,也因為她此刻的滑稽樣,忍不住揚起笑意,「呵呵呵……」
兩人互笑對方好一陣子之後,才開始拉掉身上要掉不掉的錦緞,但有些緞條纏纏繞繞,竟是繞到對方身上,糾結難理,不是隨意一扯就能拉掉的。
李綺兒先清完自己身上容易去掉的緞條,才伸手去拉交纏著彼此的緞條,正巧鞍作真一也在此時伸手去拉,不經意握到她的手,兩人的手交疊在纏纏繞繞的緞條內,就像是被縛住一般。
他心一震,難以忽略心中一閃而過的悸動,緞條所縛住的,似乎不只有他的手、他的身,它也無形纏上他的心,連同她的心也一起糾纏進來。
「呃?」李綺兒面帶羞意的瞧著他,並沒有收回在錦緞下被他不經意握住的柔荑,情竇初開的心正卜通卜通狂跳著,期待他能有更進一步的表示。
兩人互相凝望了好一陣子,一股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開始在彼此之間蔓延,只要某人率先踏出第一步,打破這道曖昧界線,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哈哈哈哈……」三名孩子在這時開心的提著花燈從旁跑過,朗笑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真是抱歉,我並非有意冒犯。」他猛然回過神,趕緊收回自己的手。
手背上的溫暖一退離,她的心不禁感到失落,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漾起笑意,「沒事的,你不必在意。」
她本以為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剛才終於靠得好近好近,結果才一眨眼,他又退回到原地,之前的曖昧旖旎瞬間成了泡影,徹底消失無影。
不要緊,慢慢來,她不斷鼓勵自己,今日她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應該對她也是有好感的,只不過個性謹慎的他,並不是那種輕易就能將情感表達出來的人。
況且兩人才見第三次面,不急不急,只要她不輕易放棄,還有很多機會。
「鞍作,上元夜那一晚的人應該是你吧?」
「我也瞧見了,你身旁有位姑娘,長得和除夕夜那位姑娘真像。」
「怪怪,你不是說是壽王爺邀你去看燈?你可別告訴我,壽王爺其實是個嬌俏的姑娘呀……」
鴻臚客館內,一群同伴紛紛圍在鞍作真一身旁,拚命調侃他,樂見他露出窘困的表情。上元夜他們也結伴外出看花燈,就是有人眼尖,發現到在人群中的鞍作真一和李綺兒,真是既羨慕又嫉妒。
他們不懂,自己也長得人模人樣、彬彬有禮,怎麼就沒鞍作真一如此好的福份,一踏上長安城就有艷遇。
只可惜他們逼問了好幾日,他始終對那一晚的事情不做任何解釋。
而鞍作真一則是希望他們在問煩了之後會自動放棄,別再繼續追問下去。
「鞍作。」其中一人勾住他的脖子,不讓他再在房內到處走,藉故裝忙,「說嘛說嘛,別吊咱們的胃口,咱們可好奇極了。」
「對嘛,咱們又不會和你搶那名姑娘,只是很好奇她的來歷罷了。」其它人跟著附和。
鞍作真一無奈輕歎一聲。他們還真是不死心,都磨了這麼多日了,他們還不打算放棄,真是服了他們。終於鬆口,「連我也不清楚她的來歷。」
「不會吧?難道她什麼都沒講?」同伴們怪叫出聲。
「她只說自己是壽王爺友人之姐,但我想,應該沒那麼簡單。」
既然她不想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就沒有追問。
雖然明白綺兒對他有意思,才會連連借由壽王邀他出門,和他見面,並且全然不掩飾對他的好感,但他只是過客,頂多在長安城待上幾個月就會離去,之後或許永遠不會再踏上大唐這片土地,所以他不該給她一丁點希望,免得當他離去時,不得不留下傷心難過的她。
雖然他對她並非沒有感覺,一顆心始終隱隱被她牽動著……但他不能!
「你們的閒話說完了沒?別忘了,咱們來到大唐可不是為了兒女私情。」此時大使多治比廣成從外頭走進來,忍不住搖搖頭輕斥。沒想到這群屬下的多嘴程度和三姑六婆有得比。
「大使大人。」一見到他出現,他們馬上收起閒散的態度,恭敬行禮。
「大唐已經允許咱們的請求,只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出海的文物,咱們都能帶回日本,所以你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盡可能的去收集值得帶回日本的書籍與文物,別再浪費時間在鬥嘴上頭了。」
他們的天皇對大唐許多禮儀制度非常感興趣,所以積極吸收大唐文化,才是他們此行最重要的目標。
終於可以不必再待在鴻臚客館內消磨時日,眾人精神一振齊聲應答,「屬下遵命。」
因為李綺兒的身份特殊,綺宅平常除了武惠妃及壽王李清之外,沒有外人會來此造訪,而沒有血緣關係,身份不夠高,也來不了她的綺宅。
但今日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楊洄。
楊洄就是李綺兒眼中所謂滿是傲氣的貴族子弟,他的父親楊慎交娶了中宗李顯的女兒長寧公主,可想而知,驕縱蠻橫、任性妄為出了名的長寧公主所生的兒子,仗著母親做靠山,又怎可能客氣有禮。
「公主,瞧你今日不用多施脂粉,臉上就有自然的紅潤,果然很美。」楊洄一進到綺宅前廳見到李綺兒,毫不客氣的將她從頭到腳看過一遍,稱讚語氣明顯帶著輕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