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裡的星星 第1卷 第三章 星星淒清1
    我之前想過,如果康婕還有膽子來見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我喜歡的王菲她唱過:還有什麼值得歇斯底里,對什麼東西死心塌地,一個一個偶像不過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

    我想,把「偶像」換成「朋友」,其實也恰如其分。

    曾經在我最無助最孤獨最艱苦的時候,康婕一直是以守護神的姿態駐紮在我生命中的,她什麼都不說,可是她的眼神就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總有一個人,即使她沒有能力為你抵擋漫長人生中不斷兜頭而來的風霜刀劍,也會矢志不移地站在你的身邊跟你一起分擔和承受。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這個站在我身邊一直握著我的手,陪著我一起前進的人,她也會在我的心窩上捅一刀。

    這一刀,比任何一刀都狠,都痛。

    當天晚上康婕就在我家門口把我攔住了,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看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她等了很久。

    我喝了很多酒,可是一直沒喝醉,喝到後面李珊珊這個酒中酒霸就快被我放倒了,她在最後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強逼著我回家了,用她的話說就是「我怕你怒火攻心發洩不出來去把別人給強 暴了,還是把你弄回家比較安全,我這也是造福於人民。」

    我酒氣熏天的看了半天才終於確認面前這個人是康婕,有那麼一瞬間我還在想,是誰這麼牛 逼居然把這個母夜叉給弄哭了,很快我就想起來了,這個牛 逼閃閃的人就是我本人啊!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們之間像這一刻這般淚眼相望,卻無從言談,那道看不見的鴻溝把我們分成了兩個領域。

    我之前想過,如果她還有膽子來見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可是當她站在我面前,呈現出一副無論我對她怎麼樣她都接受的樣子時,我卻怎麼都揚不起顫抖的手。

    我沙啞著喉嚨問她:「你哭什麼,該哭的是我吧。」

    她深呼吸一口氣:「程落薰,已經是事實了,你要殺要剮我隨便你。這事是我錯,我錯我就認,雖然我現在可能沒資格請求你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過去是,現在是,以後還是。」

    在她說出「朋友」兩個字的時候,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可是在聲嘶力竭地大笑過後,眼淚又洶湧而出。

    我問她:「你真把我當朋友嗎,你做的事是好朋友做的嗎,你還配說朋友二字嗎!」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聲淚俱下的爭吵過,如果我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也不至於會把場面搞得這麼難看。

    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一想到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跟我曾經最愛的男孩子上過床,想到他們裸露著身體在酒店潔白的床單上扭動糾纏,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緊接著,我開始嘔吐,我蹲在路邊把一晚上喝下去的酒全給嘔了出來,空氣裡都是酸臭的氣味,康婕蹲在旁邊拍打著我的背,哭得好像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終於吐完了,我把她推開:「別碰我,別弄髒了你。」

    她咬著下嘴唇,醞釀了很久,終於說出了我心裡那句話:「落薰,其實你是覺得我髒,對不對。」

    直到她走,我都蹲在地上沒有再開過口,而她最後只留下一句話:「曾經是朋友,就永遠是朋友,你可以否認我這個人,但是別否認我們之間的友情。」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一直強迫自己數綿羊,數犛牛,可是不管怎麼數我都無法冷靜下來。

    當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的左手手臂上,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泡正在慢慢脹起來。

    這兩個圓形的水泡,來自我右手那個已經熄滅的煙蒂。

    我很想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之後我就病了,我的身體跟我的思想是和諧的,我很傷心,可是我哭不出來,所以我就只好生病。

    李珊珊找了個她淘汰的手機裝上我的手機卡給我用,雖然她說是她不要的,但是我還是看得出是她新買的。

    因為她蠢得連保修卡一起給我了。

    很漂亮的紅色N76,她故意輕描淡寫地說:「知道你嫌棄直板機,我特意翻了個翻蓋的給你,你別誤會,我主要是為了我的好兄弟林逸舟,我怕他找不到你會來煩我。」

    我躺在宿舍床上看著這個嘴巴很賤,其實心地很好的女孩子,忽然之間,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翻了半天才翻出一盒泡麵,水還沒燒開她就迫不及待的把這包面泡了,一邊往碗裡擠調料包一邊嘰嘰歪歪跟我說:「中國的古話啊,最有道理就是-民以食為天-和-飽暖思淫 欲-,餓死老娘了。」

    我很努力地想笑,可是依然還是很不爭氣地收不住眼淚。

    五分鐘後,她撕下那層紙,整個房間裡都飄蕩著方便面的香味。

    在寂靜無聲的宿舍裡,「飽暖思淫 欲」的李珊珊開始開導我,她塗著香檳色指甲油的手指之間夾著煙,眉飛色舞地跟我說:「你想開點嘛,多大點事啊,周暮晨他又不是同時上了你們兩個……」

    我沒見過這樣別開生面的安慰方式,她倒是越說越來勁了,我卻哭得更厲害了,哭著哭著,我就開始乾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有這個毛病了。我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衝向洗手間,等我出來的時候,無意中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眼睛裡全是紅的。

    我嚇得一聲慘叫,只怕讓整棟女生公寓都為之震撼了。

    我一個箭步衝到堆得像座山的食物面前狼吞虎嚥,李珊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說:「我說民以食為天吧,你還是很怕死的嘛。」

    其實我最怕的不是死。

    我最怕的是,沒有人愛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了,那些倒霉的事,打擊、傷害什麼的,總是喜歡成群結伴地來找我,好像光臨我的生命是它們最衷的事。

    我還沒有從康婕這個事裡緩出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有時間回來一趟,有個事跟你說。」

    我氣若游絲地問:「什麼事啊,重要嗎?」

    她也很乾脆:「你爸要死了,想見見你,你覺得重要嗎?」

    我把電話一掛,看著天花板,眼冒金星。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嗎?

    我像個孤魂野鬼似地輕飄飄的走出公寓門,迎面撞上譚思瑤和徐小文。

    我搖搖晃晃地指著他們說:「你們幹什麼呢,你……譚思瑤,你不要企圖扳直他,不可能的,他以後不搶你的男人就算仁慈了……你,徐小文,看什麼看,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拜託你在學校就稍微收斂一下,撲什麼粉啊,撲粉也不撲勻,叫你男人給你買點高檔一點的化妝品嘛……」

    他們兩個人朝我翻著白眼,然後像路過一陣空氣似的直接把我無視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還聽見徐小文這個八婆跟譚思瑤說:「哎呀,姐姐,反正他都不要你了,讓我去試一試嘛。」

    譚思瑤沒多說什麼,斬釘截鐵一個字:「滾!」

    我還是很聰明的,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說那個叫「許至君」的人,坐在回家的公車裡的時候我還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跟那個什麼許至君見了面,我一定要跟他說一聲「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回到家,我媽一點非正常反應都沒有,還給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吃。

    我有點不高興,我還病著呢,編了個那麼爛的謊言把我騙回來,原來是菜吃不完。

    不過我還是要承認,外面的東西再好吃,也沒有家裡的飯菜好吃。

    我正專心致志跟一個豬蹄做鬥爭的時候,我媽開口了:「那個事不是跟你開玩笑,你爸昨天打電話來了,說是肝癌,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想見見你。」

    我像個白癡一樣,呆呆地聽我媽說著我親生父親不久於人世的消息,碗裡還擺著半個沒有啃完的豬蹄。

    這種感覺……好奇怪,一個血管裡跟我留著一樣血液的人,卻也是完全不存在於我記憶當中的人;一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塵世中最陌生的人,這些矛盾的,對立的關係,就是我跟他的關係。

    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鼻子酸酸的,為什麼,好像要流淚?

    我對我媽笑了笑:「媽,我吃飽了,那個事……你容我想想。」

    我轉身進房間之前,我媽在我身後說:「這個事情誰都不逼你,你自己做選擇,反正他也沒有盡過父親的責任,你也不欠他什麼。」

    我靜靜地關上門,然後,整個身體像洩氣的氣球,疲乏而無力地順著門往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說:你自己做選擇。

    而其實,我一直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在我生命中扮演一個主導者的角色,在所有我迷惘不知方向的時候,他為我抉擇,把我所有的苦難都拿過去,由他承擔。

    當年周暮晨曾經跟我說,要學會做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也許是我天賦不夠,在我踽踽而行的這些年裡,始終沒有學會不動聲色。

    關於父親的概念,僅僅是我小學時老師寫在黑板上的一個詞語,並不具備實質的意義。

    我還很清楚的記得老師跟年幼的我們說:一個人固然可能沒有子女,但卻不可能沒有父親。一個父親高度的責任感就是一個家庭穩定繁榮的基礎。一個好父親不一定很有錢,很有錢的父親不一定就是好父親。

    這些話對於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來說還是顯得有些深奧了,可是對於沒有童年而言的我來說,卻是莫大的諷刺。

    無論我將來過得好或不好,幸福或者不幸福,快樂還是不快樂,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我都是個沒有父親的人。

    我當然知道我媽不是神奇的雌雄同體的生物,可是對於一個「生而不養」的男人而言,他究竟有沒有資格被稱為「父親」,這是一件值得商榷和玩味的事。

    或者我這樣說也不是很準確,關於父親的回憶,並不是一點都沒有,至少在我6歲之前是有的,只是後來在漫漫的成長道路中,我的記憶自行封閉了一些不那麼愉快的歷史,想營造出一個全新的我,而現在,隨著父親這個電話,所有塵封的往事都爭先恐後地從上鎖的記憶匣子裡撲落出來。

    我知道我不是忘記,只是盡量不讓自己想起。

    是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又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驚動到我媽,所以就只能像個殭屍一樣在床上板來板去。

    天濛濛亮的時候,我終於決定起床出去透透氣,否則我真的會憋死在這個小房間裡。我寫了個便條貼貼在門上:媽,我回學校為中華之崛起讀書去了,晚點聯繫你。

    清晨的城市籠罩在淡淡的薄霧之中,街角巷口的早餐攤子已經圍了一群人,老闆正麻利地往那口萬年不換油的油鍋裡扔麵粉團,很快就形成了一根油條或者一個圓溜溜的油餅。還有搬著木椅子的老婆婆在樹下熬著粥,小米,黑米,綠豆,粗糧淡淡的清香混合在清晨的空氣中特別催發食慾。

    我什麼都不想吃,不要我錢我也不想吃。

    我坐上最早的那班公車,司機哈欠連天,睡眼惺忪,我有一點惡毒地想:如果出了車禍,我們就一起死了算了吧。

    其實在上車之前我並沒有想好到底要去哪裡,以前無論我出什麼事,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康婕。可是現在……就算我真去找她,我們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無話不說嗎?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過去找林逸舟。

    想把頭埋在他胸口痛痛快快地哭,毫無顧忌的訴說心裡的痛苦和掙扎,可是這個念頭一晃就過去了,我雖然笨笨的,可是有些東西我明白。

    林逸舟這樣的男孩子,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生活的。

    我如果真的傻乎乎地跑去跟他說這些,他一定會覺得我那些悲傷都是很滑稽的事情。

    那麼……我還可以去找誰?

    在這個清晨,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識到,世界上其實根本沒有感同深受這回事,針不刺到別人身上,他們就不知道用多痛。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都不過是個孤單的個體。

    經過多少孤單,從來無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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