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裡的星星 第1卷 第二章 星星凌亂3
    等我讀大學,找個煤老闆,騙光他的家產來養你

    記得我跟康婕剛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別人家的屋頂上聊心事。那種陳舊的老房子,屋頂還是用磚紅色的瓦片搭起來的,上面佈滿了青苔和灰塵。

    那時我們都還不會抽煙,一人買了一瓶雪碧,還有幾塊錢的滷味豬耳朵和鳳爪,坐在那些陳年舊瓦上吃吃喝喝。

    我問她,「你爸爸總是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嗎?那你幹嘛不去找你親媽?」

    當時她還在讀書,可是彪悍的氣質已經顯山露水,啃著雞爪不慌不忙的說:「跟我爸住,他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可是跟我媽住,她帶不同的男人回來,有什麼區別啊,再說我爸經濟條件相對來說還好點,我媽那點錢貼小白臉都少了。」

    我當時就被她那極品的父母深深的震撼到了,好久都沒說話,直到她用鄙夷的口氣問我:「那你爸爸人又死到哪裡去了?這麼多年對你不聞不問的?」

    從小到大,我對於「父親」這兩個字毫無概念,也從來不知道有爸爸是什麼樣的感覺。別人家的孩子下雨天有爸爸接送,兒童節有爸爸買禮物,這些我全都沒有。

    我從小到大就跟老媽過,我也從來不主動提起那些,省得兩個人不開心。我的偶像除了羅素然之外,還有長在牆角里的那些雜草,我跟自己說,就算成長的環境再陰暗,也有開花的權利。

    所以當康婕問起我這個問題時,我一下子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她以為自己的莽撞刺激到了外表大大咧咧其實脆弱敏感的我,連聲說「sorry」,我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其實也不是不能說,是不知道怎麼說,因為完全沒有記憶。」

    她像一個掉了100塊錢的人突然之間遇到了一個掉了1000塊錢的人,對自己那點自憐自艾全部轉化為對我的同情:「那你要好好孝順你媽媽才對啊。」

    夕陽染紅了整個天空,那是一種悲壯的美,我輕輕的點點頭:「那當然。」

    可是之後我遇見周暮晨,整個人像瘋了一樣,所有的事情都拋之腦後,學業生活都亂七八糟,回想起來,真是應該剖腹謝罪。

    某天早上媽媽又像往常一樣起來給我做早餐,一大碗麵條上面鋪著兩個金燦燦的荷包蛋。

    以前我一直羨慕那些能把荷包蛋煎成心型的人,還為此抱怨過我媽手藝不精。

    被我的無知激怒了的她怒視著我,吼了一句「找你親爹給你煎桃心去」之後,我就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可是這天早上我驚奇的發現,呈現在我面前的這兩個蛋居然都是神奇的桃心型,這真是震撼到我了,我琢磨著難道我媽她老樹開花了?

    我大口大口狼吞虎嚥的時候,我媽用她一貫輕淡的口氣說:「昨天逛超市,無意中看到那種煎桃心蛋的小鍋子,就買了一個回來試試,你以前不是提過嘛,第一次用,也不熟練,你就不要再挑剔了。」

    我埋頭支支唔唔地吃著面,一直沒搭腔。

    其實我是怕我一開口,就會很沒出息很丟臉地哭起來。

    那一刻我跟自己說:程落薰,你要再不發奮,你他媽的就真是個混賬東西。

    在我十八歲生日這天,我終於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之前王老師很輕蔑地在班上說:「有些同學,是個什麼水平就考個什麼成績,別為了那麼幾分去舞弊,這不是一般的考試,被抓到了是很慘的……考不起的呢,要是家裡有錢,就送出國吧,沒錢的,趁早看看哪裡的工作好早,早點出去靠自己雙手謀生,也是很光榮的嘛。」

    她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眼神一直瞟著我這個方向,大概是想看到我因為羞愧和自卑而落下淚來,可惜實在讓她失望了,我就是一頭不怕開水燙的死豬。

    其實在高考之前,我也曾經崩潰過一次。

    大熱的天,我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媽媽推開門看到我那個鬼樣子,還以為我毒癮犯了,嚇了一跳,得知我的壓力和顧慮之後,她語重心長的跟我溝通:「實在考不起,就找個足浴中心去當洗腳妹吧,讀書不行,洗腳還是可以的啊……」

    她那番話,活生生就是在我汩汩冒血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我兩眼一翻,徹底失去向她傾訴的慾望。

    我想過了,我就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讀大學,我死都不要去當洗腳妹。

    D大的錄取通知書拿到我手上時,我覺得這就是狠狠扇在那些斷言我要開始「混社會」的人臉上的一記耳光,整個暑假,我都恨不得把它貼在我腦門上出去現世。

    班上辦畢業生聯歡會的時候,那個王老師依然是一副置疑的口吻:「你考試的那個考場是不是沒人監考啊?」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過沒關係,我心情不錯,沒必要跟她計較。而且,現在,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有成熟的姿態,對於某些不道德的言論,就當不小心聽別人放了一個屁好了。

    我進入大學之前,康婕開始認真地考慮她的經濟問題。

    她抱著自己圓滾滾的,像西瓜一樣的腦袋做撥浪鼓狀,學著《還珠格格》裡紫薇的語氣說:「我到底要怎麼辦啊,為什麼天下之大,沒有我容身之處啊!」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出那句話一點也不能催發別人憐香惜玉的情懷。

    她讀完中專之後就混跡於社會,做過酒吧營銷,因不滿某些猥瑣男在黑暗中對其動手動腳而憤恨辭職。後來也去麥當勞打工,可是之前在某家粉店做事的經驗讓她在一個客人說「要一個新地」時用地道的長沙話問出了「蓋什麼碼子」這麼經典的台詞。

    之後做過無數份工作都以不是她炒了別人就是她被別人炒了而告終,作為她的摯友,我唯一的建議就是:「去開福寺看看她們還招不招人。」

    她仰天長嘯:「去拜拜菩薩也好,讓菩薩指點指點迷津!」

    開福寺是長沙有名的古寺,每天香客都絡繹不絕,寺外那條街上很多真假算命先生。

    在我們為數不多的拜訪中,我曾有幸見過有尼姑穿蕾絲花邊的襪子,還有尼姑對著手機笑得跟朵花似的,當然,這比起買了個豬腳坐在寺裡休息的木凳上啃的我和康婕來說,都不算什麼。

    我聰明一世,怎麼就糊塗了那一時,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居然聽了康婕這個文盲的話,拿了一個豬蹄呢!

    當發現有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怒視著我們的時候,我拉著康婕就跑,我邊跑邊念:「菩薩莫怪我,我還小,不懂事……」

    而康婕這個徹頭徹尾的鄉霸,一邊跑,一邊啃著剩下的豬蹄,還抽空問:「落薰,她是不是很羨慕我們?」

    我們狼狽的從佛門淨地跑到了車水馬龍的街上,康婕氣喘吁吁的靠在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奧迪上拍著心口說:「老了老了,跑一下就不行了。」

    可能是她動作幅度太大了,那輛奧迪適時的發出了警報聲,連我都嚇了一跳。

    可是緊接著,我覺得這個車,怎麼就那麼眼熟。

    現在經商的從政的都愛開著車往佛門跑,可能越是賺錢的事情越讓人提心吊膽,所以需要經常來拜拜佛,求個安心。

    我拉著康婕走開後沒多久,一個光頭男人和曾經那個在路邊掌摑李珊珊的中年女人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那個女人目不斜視地發問:「還跟那個小狐狸精搞在一起呢?」

    戴著黑色墨鏡的光頭男人陰沉著臉:「今天你生日,別問那麼多。」

    然後,誰也沒有再說話,男人油門一踩,絕塵而去。

    被老尼姑趕出寺院的我和康婕無聊地走在江邊。

    我沒想到她居然還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去開福寺工作的事,最後還是義正言辭地否決了我的提議。

    她認真的分析情況:「我愛吃肉,愛喝酒,而且又好美色,聽說現在出家還要本科文憑……綜上所述,難道我只能去坐台嗎?」

    看著她頹廢的樣子,我硬生生將「誰會帶你出台」這句殺傷力極強的話吞了下去。

    看在我曾經失戀的時候她那段矯情的安慰的份上,我也矯情了一把:「好啦,別煩了,等我讀大學,找個煤老闆,騙光他的家產來養你,開心吧!」

    她無奈地看著我,眼神裡明顯是對我的不信任:「釣金龜婿是一項智力和手段的角逐,你行嗎?」

    我聽完這句話,狠狠地為之前自己那一點小善良感到由衷的後悔:「你給我閉嘴!」

    那個黃昏我們肩並肩在湘江邊走了很久,風很大,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還喝了很多喜力。那時我不勝酒力,一沾酒就亂說話,我記不太清楚我究竟說了什麼。

    我好像說了「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還說了「我還是很想他」,可能還說了更離譜的,可是康婕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想罵她,發什麼神經呢,可是我我的眼皮太重了,實在是睜不開了。

    那天晚上最後的記憶就是她打的送我回家,我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暑假最後的幾天,羅素然終於從香港回來了,一個電話打給我:「拿到通知書了是吧,晚上出來慶祝吧,我在溫莎訂了個豪包,有多少朋友全都叫過來。」

    有時我真的想不明白,她一個小小的電台主播,怎麼會有那麼多錢用來購置名牌,還要養那個奢侈起來跟她不相上下的弟弟。

    當然,這是她的隱私,就算我們的關係再親密,我也不會傻到去打聽她的私生活。

    雖然她放了話,叫我有多少朋友就叫多少朋友,可是對於我來說,真正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康婕一個。我打電話通知她之後,無聊地翻了翻電話簿,在李珊珊的名字處停了下來。

    如果,我叫上李珊珊,那麼以後,我叫宋遠請我吃什麼,他敢不請嗎?

    我承認,我的骨子裡就是一個虛榮奸詐的小市民。

    明明說好是替我慶祝,可是當時真正的場面是,宋遠看到李珊珊之後眼睛就開始發光,兩個人縮在包廂的角落裡悉悉索索不知道搞什麼。羅素然給我帶了嬌蘭的金鑽粉餅和幻彩流星,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康婕就湊上去請教:「這些圓珠珠究竟有怎樣神奇的功效?」

    至於另外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我八輩子祖宗都不認識的阿貓阿狗們就霸佔著麥克風鬼哭狼嚎……

    請問到底誰是主角啊?

    我悲傷的起身去上廁所,七拐八拐也沒找對方向,還撞了個人,對方身上有酒精跟香水混合的味道。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真是不誇張,配得起「陌上人如玉」,可惜我身上某個器官實在是瀕臨崩潰了,所以我只能轉身趕快就跑,對不起都沒說一句。

    從洗手間裡出來,我對著水龍頭狠狠的撲了撲臉,鏡子裡的我臉色蒼白,就像那個晚上昏暗的車廂裡,車窗上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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