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裡的星星 第1卷 第一章 星星黯然3
    在周暮晨的愛情世界裡,我就是個做小妾的。

    很久很久之後,我幾乎都不太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周暮晨時的感覺,可是我依然能夠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孔顏時的感覺。

    美若驚鴻,這四個字就是當日孔顏坐在我面前,我腦袋裡唯一的直觀反應。

    後來,我見過很多美女,她們都有小小的面孔,精緻的五官,可是沒有一個能像孔顏那樣在頃刻之間,被我的大腦深深地銘刻。

    她有一張無可挑剔的面孔,看著人不說話的時候,眼神裡也會有無數的繾綣和嫵媚,可是整個人的氣質就猶如空谷幽蘭。

    我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深深地為之折服。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周暮晨,明白了所有愛慕孔顏的人。

    不過,仔細說起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到她,我並沒有看到她的臉。

    那只是一個背影,白色的背景之中,醫院裡特有的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之中,所有的旁枝末節被隱去,一個清晰的,凸顯的,一個驕傲的,孤寂的,背影。

    我的男朋友周暮晨是典型的紈褲子弟。

    家境優渥的他們會唱歌,會抽煙,會喝酒,會飆車,會看時尚雜誌,會玩電動,會打一手很漂亮的檯球,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

    可是,他們不會靜下心來背一篇課文,或者做一道數學題。

    身為應屆高考生的周暮晨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複習功課,而是跟他同樣吊兒郎當的女朋友——程落薰,也就是鄙人,打情罵俏。

    不過偶爾我也會展示我懂事的一面。

    只可惜,每當我憂心忡忡地提醒他距離高考不足百日時,他都會笑嘻嘻地反駁我:「我們班那個學習委員,傻 逼一樣。上課給她男朋友繡十字繡,老師站在她後面都不知道,手舉得像抽風,那根針亮晶晶的差點刺到老師臉上,後來那個繡一半的東西——看不出是個豬還是個猴子,老師直接沒收,跟她比,我還是收斂多了。」

    他一耍起賴,我就拿他沒一點辦法。

    他對我笑一笑,我就喪失理智了,哪怕他說月亮是方的,我也會跟著附和:對!每個角都是直角!

    我願意陪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我什麼都不幹,就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都覺得非常開心。

    那應該就是愛情最初的樣子,沒有傷害,沒有虧欠,沒有辜負,所有的醜陋都還沒有登台,空氣中都是甜美的味道,我知道,我在愛。

    我確認,那是愛。

    直到周暮晨接到那個電話前一秒,我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營造的幻覺裡,以為這樣手牽著手,走下去,就是天長地久。

    我怎麼會知道,那通電話之後,我的人生翻開一個新的篇章,從此之後,很多事情,都跟以前不同了。

    那時周暮晨用的是Nokia 3250,就是那款屏幕跟鍵盤可以旋轉得像脫臼一樣的手機。

    我第一次看到活人用3250就是他,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心裡就有一個據為己有的齷齪念頭。

    他的電話號碼我能夠倒背如流,可是當時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人甚至早我之前很久就對那個11個數字爛熟於心。

    周暮晨電話響起之前,我們在KTV唱歌,晚場的價格是最貴的。

    說起錢,他總是一副痞子樣:「不就是錢嘛,哥哥有的是錢。」他每次說那句話我都覺得他像舊社會的地主,而我就像他搶回來做小妾的民女。

    很快,我就知道我的感覺沒有錯:在周暮晨的愛情世界裡,我就是個做小妾的。

    當時我正死皮賴臉的點了Twins的歌——《眼紅紅》。大屏幕上的阿嬌美得沒話說,我逼迫周暮晨承認我長得像她,他斜著眼睛一邊抽煙一邊點頭:嗯,都是女的。

    我用非常不地道的粵語唱了兩三句,自己心裡都覺得愧對Twins時,放在桌上的3250震動了。

    我沒有看到那個名字是誰,可是周暮晨在第一時間內臉色就變了。我看著他接通了電話的同時也拉開了包廂的門。

    一分鐘之後,門推開了,他靠在門邊神色複雜地對我說,落薰,我有一點事情先走,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

    我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叫一聲他的名字,他就風馳電掣地跑了,我丟掉麥,緊跟著追了出去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

    其實,我只是想問一問,究竟什麼事情那麼重要,重要到,這麼晚你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我茫然的回到包廂,屏幕依然還是阿嬌那張漂亮的臉。我張開嘴,想要跟著她一起唱,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那些歌詞像寫在水面上的字,一行一行的消失。

    我最初臉紅現在雙眼通紅,再幼稚還是覺得戀愛如夢……

    我眨一眨眼睛,眼睛好痛,我看不到,它是不是很紅。

    周暮晨深夜落跑的原因很快就真相大白。

    第二天我暈沉沉地趴在課桌上,早自習下課,一個自稱是我們博恩之草,人稱是博恩綠化帶的男生跑來找我。

    當初就是因為周暮晨來博恩找他打架,而我偏偏又倒了八輩子霉認識這個禍害,義字當頭的我,義薄雲天義不容辭的去勸架,才會認識周暮晨,也才會有後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所以,當「綠化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的態度十分不友善,可是他毫不介意,欲言又止搞得跟便秘似的擠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程落薰,你真的跟周暮晨在一起?」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是啊,難道你喜歡他?

    確定了我的身份之後,他的表情變得好奇怪,像是憐憫,又有憐惜,總而言之是同情。

    我被他那種目光看得渾身發毛,喂喂喂,有什麼事你就說,別這麼看著我,好像我沒穿內衣似的。

    他無語地把我之前對他翻的那個白眼又還給我,然後,真摯誠懇地對我說:「程落薰,你還記得我跟周暮晨為什麼打架嗎?」

    其實我真的不記得當初他們是怎麼打起來的,兩個衣冠楚楚的男孩子,在博恩門口,拚殺得像兩個屠夫。

    此刻,我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本能告訴我再聽下去我會受到傷害,可是我沒有一點勇氣去阻止他的口才從便秘變成了一洩千里。

    程落薰,那天他來找我打架,是為了一個叫孔顏的女孩子,你知道嗎?

    昨天晚上,他扔下你一個人,也是為了這個叫做孔顏的女孩子,知道嗎?

    我看著他的嘴一張一翕,我很想告訴他,你有什麼話就快點說,有什麼屁就快點放,別在我面前用這種欲揚先抑的手法,還用問句來製造懸念。

    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我的腦袋裡被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塞滿了,我覺得自己馬上就快要爆炸了。

    孔顏,孔顏,孔顏。

    她究竟是誰?她跟周暮晨是什麼關係?這跟我又有什麼聯繫?

    也許是我當時的樣子把他嚇到了,他問完這兩個在他看來是反問句,在我看來是疑問句的句子之後,就再也沒敢多囉嗦什麼。

    最後,他無限同情的丟下一句:你今天去中心醫院住院部4樓就能找到周暮晨。

    我不屑的笑,我幹嘛要去找他,我自己的男朋友,我還不相信嗎。

    他臨走的時候再次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我用鄙夷的表情回敬了他:「不要企圖挑撥我跟周暮晨的關係,我們是不會分手的。」

    山無稜,天敵合,我們都不會分手。

    那一刻,我是如此堅定地相信自己,也相信周暮晨。

    我這番言辭在中午放學後跑去中心醫院4樓看見周暮晨的第一眼就土崩瓦解了。

    他手裡提著白色的垃圾袋,上面清晰地印著旺角清粥的標誌。而且,他明顯一夜沒有睡,黑眼圈很嚴重,最重要的是,他還穿著昨天穿的那套衣服。

    他是那麼愛漂亮的一個人,每天不洗澡不換衣服比沒吃飯還難受的一個人,一個長那麼大沒做過一點家務事,連煙灰缸滿了都要等保姆去倒的人,居然徹夜不眠地守在醫院照顧一個叫孔顏的女生。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是丟下他的女朋友來照顧這個女生!

    他讓我,怎麼想得通,他讓我,怎麼能不無地自容。

    我剛剛叫了一句,周暮晨,眼淚就開始掉。

    他看見我的時候顯然也十分不知所措,我走過去,我聽見自己哽咽著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藍色的帆布鞋,匡威的經典款,還是我陪他一起去買的。

    他穿著我陪他去買的鞋子在醫院裡照顧別人,我覺得我簡直快要瘋掉了。

    我無助的抓住他的手,想要感化他,想要確認一點什麼。

    我那麼彷徨地說:「周暮晨,你跟孔顏沒有任何關係是不是?只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你。」

    只要你說,我就信。

    在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理智上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答案,可是我的心,它不肯就此死去,它還要掙扎,它還要爭取最後一線生機。

    病房裡那個女孩子背對著門,我看不到她的樣子,可是我知道她一定聽到了我們所有的對話。

    我開始精神失常般的對她叫:「孔顏,你是誰,你別躺在哪裡裝死,你出來,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本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周暮晨在我開始叫孔顏名字的時候猛然驚醒,然後拚命地擋住想衝進病房的我,像趕瘟神一樣把我從病房門口拖到了走廊。

    我在一寸一寸徒勞地反抗中,想起羅素然曾經在她的博客上寫過:感情有時像博弈,高招無形。

    那時我不懂,而現在,我完全懂了。

    彼時,那個躺在病房裡一動不動的女孩子,無聲地贏得了這場戰爭。

    那才是我跟孔顏第一次見面,她以靜制動,任我咆哮吶喊,她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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