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岡本才覺得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不再傳來傷心欲絕的死訊。上午,當他被貓捉老鼠一樣,弄傷了幾個地方,保住條命回到辦公室之後,他以為自己是最倒霉的了。長吁短歎之餘,卻一個個死訊傳來——
永野長郎、荒谷長崎、陸金池,以及他手下的一批特工。幾乎是一半死於狙擊,一半死於手刃。
而被手刃的人,大多是潛伏的暗哨。
似乎是應了永田一郎的話,他岡本以靜等動、以守為攻的行動計劃,不但被動,而且是自掘墳墓。
悔不聽永田一郎的話,現在也遲了。
岡本想不通的是,他作為龔破夭主要的對手,龔破夭為什麼不取他的性命?
是故意折磨我?
還是,另有所圖?
岡本百思不得其解。
街上傳來一陣陣吆喝聲。
那是警備部的人在挨家挨戶搜查。
岡本心裡不由苦笑——警備部的人總是事後諸葛亮,而且是盲人摸象,不知哪是哪的。
只有傻瓜才等著你們來搜捕吧。
但為了顯示戰績,警備部每回都會抓一批所謂的嫌疑人回去,來一番嚴刑逼供。頂不住折磨的人,什麼都會認,即使說他殺了天皇,他也會認,也說是自己幹的。所以,警備部的人不管幹什麼,都會有戰績。這戰績就是功勞啊,往上一報,一年下來,那是功勞大大的。當官的就大把陞遷的機會。
然而,最令他岡本擔心的今村均總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連一個衛兵都沒有被殺。
這可真是怪了。
龔破夭來南寧的目的,不就是要殺掉鈴木俊三麼?
怎麼沒點動作?
這又是岡本想不通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岡本馬上將剩下的人,都集中到自己總部,樓前院內,都加強防守。
可他算了一算,剩下的特工,統共就十三個人。
想著他就心寒、肉痛。
當初他可是兵強馬壯的啊,手下的特工就有六七十人,像一支精悍的特工中隊。
眼下,只剩下一個班了。
無奈,岡本只好將情況如實地向特高課總部匯報。
他很清楚,自己這麼一匯報,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撤職是事小。搞不好,他就會被踢出特高課,從此與特工這一行無緣。
這是生不如死的事。
就像一個賽車手,不但收了他的愛車,還不准他上場比賽。那種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
這時還不向上匯報的話,那就是瀆職,成罪人了。
還沒到中午,龔破夭他們已經撤回了八卦村。
「爽,今天玩得真爽。」李紹嘉開心地道。
「你幹掉了幾個?」彭壁生笑問。
李紹嘉頭一昂,「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吧。」
「嘿,那算什麼?人家杜教官一梭子出去,就撂倒十個八個。」彭壁生講故事似的道。
杜絲絲便笑了笑,「嘉嘉,你別聽他胡吹。真厲害還是你們老大的尉教頭,匕首一揮,人頭落地,那可都是近身戰。」
嘖嘖。
李紹嘉伸了伸舌頭。
「陳節也厲害啊,硬生生讓陸金池餵了魚。」彭壁生道。
劉農峻就「嘿嘿」了起來。
「嘿什麼,難道不是?」彭壁生望著劉農峻。
劉農峻笑道,「我不是嘿節節,是嘿你。」
「嘿我什麼?」彭壁生莫名其妙。
「你說呢,當你在小巷裡牽著三姨太的手的時候——」劉農峻故意不往下說。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彭壁生身上。
彭壁生不由紅了臉。
「說,怎麼啦?」李紹嘉催。
「沒啥啊。」彭壁生嘟噥道。
「不會吧?人家峻峻的瞄準器,肯定是把你看得一清二楚的了。」李紹嘉不容彭壁生不說。
彭壁生只好紅著臉道,「就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而已。」
「就這些?」
「就這些。」彭壁生老老實實地答。
大伙不由哈哈大笑。
笑罷,杜絲絲便望著彭壁生正色道,「你沒想過那瞬間她會對你開槍?」
「我、我想她不敢。」彭壁生仍然實話實說。
這下大伙卻沒笑了。
確實,正如杜絲絲所說,如果三姨太是想殺他彭壁生的話,彭壁生就死定了。
「還不趕快多謝杜教官。」陳節捅捅彭壁生的肥腰。
彭壁生忙對杜絲絲道,「多謝杜教官的教導。」
「我有什麼好謝的?還是多謝你自己福大命大吧。」杜絲絲笑說。
岡本知道最危險的時候,是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這是人睡得最死最熟之時,往往被人割下了頭,還不會醒過來。
早早他就上了床,還沒忘記在房外安排了兩個特工。說是為了方便通傳命令,實則是為了保護他。
人是躺到床上了,心卻在飛在翔,一點睡意都沒有。
一閉上眼睛,美智子就出現在他心裡。
美智子雖然對他臉帶笑容,可他卻感覺到,美智子的笑容後面,是無限的淒楚。
但淒楚的笑意裡,還對他充滿了期望。
這期望令他岡本感到慚愧,感到心酸。
是一種壯志未酬的酸楚。
日軍橫掃大半個中國,何等的氣勢。他在上海等地展開的情報活動,又是那麼的驕人,備受總部的讚賞。總部早就對他暗示,只要再建立一些功績,少將的軍銜就等著他拿了。
是的,是他主動要求到南寧來開展活動的。
到了南寧之後,不論是建立多層次的特工網絡,還是收賣土匪、青龍幫等等,他都幹得十分順利。
之後,日軍也根據他所提供的情報,迅速採取行動,取得節節的勝利。
以為是大功告成了,卻橫出個龔破夭來……
毀了,一切都被他龔破夭毀了。
岡本心裡哀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美智子的話像在他耳邊響起。
他馬上睜開雙眼——
房內暗黑,哪來美智子的影子?
岡本胡思亂想著,直到凌晨三點,困意才襲上他的心頭。
他想頂住不睡,眼皮卻重如千斤石,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了。
朦朧間,感覺有人在扯他的手。
他立時驚坐起來。
只見床的兩邊都站著一個人。
一個是龔破夭。
另一個面生,他不認識。
他不知道那是尉遲風。
喊是沒用的。外面的特工,肯定早被他們收拾乾淨了。
慌也是白慌。
岡本便鎮靜下來,慘然地一笑,道,「龔破夭,要殺要剮,由你。」
「殺你很容易。不過——」
「不過什麼?」岡本不解。
「一是來告訴你,你推薦給中村正雄帶路的王習,已經將中村正雄的部隊帶入了岐途,此刻正被我軍困著來打。二是要來收回你身上的中國功夫。」龔破夭神情自若的說。
岡本驚詫不已。
他想不到那麼忠心耿耿的王習,竟然會背叛他。
但身上的中國功夫,他們怎麼能收得回去?
岡本冷哼一聲,「有本事你就收吧。」
「是要收啊。以免你做鬼,還要拿我們的中國功夫去害人。」龔破夭說罷,已然出手。
岡本好像都沒看到龔破夭的手動,龔破夭的手已經按在他的天靈蓋。
他本能地想動,身子卻麻麻的,根本動彈不了。
龔破夭的掌心一暖,一股強大的吸力,直透他岡本的腳心。
岡本立時感到,從腳心的筋脈開始,全身的筋脈都在「叭啦」作響,筋脈裡的每一縷真氣,都被龔破夭源源不斷地吸出。
空。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被抽空。
整個人虛空得如墜地獄。
恐怖、絕望。
當龔破夭鬆開手,岡本整個人就像沒了骨頭一樣,形同一根枯草。
「朝我打一拳試試。」龔破夭對岡本笑道。
岡本的意識裡很憤怒、很想一拳將龔破夭打死。
他也真的朝龔破夭打了一拳。
卻像嬰兒打出的拳——軟弱無力。
「好了,好人做到底,還是讓我們送你最後一程吧。」龔破夭笑說。
岡本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尉遲風一掌按住岡本的天靈蓋,岡本即刻感到一股熊熊的陽剛之氣衝刺而入。
龔破夭的掌從岡本的腳心往上一掃,岡本的身子不由一顫,一股猛烈的陽氣,形同銀河落九天,從他的腳心飛射而上。
瞬間之下,他岡本身上所有的脈道,就像了兩股陽氣飛馳的高速公路。
但——
兩股陽氣是上下夾擊。
也就是說,兩股陽氣將迎頭相撞。
當岡本明白過來的時候,他這才知道中國功夫,還有如此厲害的一招。
陽氣相撞,如同是放在他岡本體內的炸彈,轟隆的爆炸威力,將他的五臟六腑,炸得粉碎。
但表面看,根本看不到他岡本有什麼傷。
「龔破夭,你不是人,你是魔啊。」岡本最後迸出一句慘痛的話。